再过三个月,自己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耄耋老人了。心脑血管还好,腿脚也算灵活,不服老,不认怂,总想着四处走走,遥世界转转。 前几天到过清苑中路的假日旅行社,店老板说:"多大年纪了?""七十九。""不行不行,年纪太大了。""一日游还不行吗?""也不行。"碰了一鼻子灰,死了远游的心。 旅游团不收,于心不忍,那咱就另辟蹊径吧。思来想去,百般琢磨,终于设定了一条"本地游"的线路-—"重走清水河大堤,寻觅当年的莲花闸。" 五十五年前,我在望亭公社的前米阳大队任小学教师,家校往返,除了绕道保定,清水河大堤乃是必经之路,那年月,大望亭正南的河堤上有一座莲花闸,从保定泄下来的污水,冲出闸门,汇合着清水河的河水,浩浩荡荡地奔向华北明珠白洋淀。当时,闸口上横着一条宽不到一尺,长约两丈余的厚木板,颤颤悠悠的供过往路人通过。一天傍晚,黑影儿都下来了,我背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小心翼翼地从木板上一步一挪、一颤一惊地蹭过独木桥,今天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一失足掉下去,也便没有了后来的一切。 说走就走,9月20日清晨六时,天气微凉,秋高气爽。捷安特自行车打足了气,旅行包里塞上了两块月饼,一瓶水(用得着时可略作垫补),城南和谐园出发,保定银行十字路口向东,迅即出了城区,穿过高速、高铁两个桥洞,黄陀村东口,爬上了清水河大堤。上得堤来,举目东望,河道里满满都是绿油油的好庄稼,玉米为主,杂以麻山药和红高粱,弯弯曲曲的乡间公路通向远方。 从黄坨到西石桥这段大堤,堤面是洋灰打的,还算好走,沟两边爬满了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微风徐来,沁人肺腑。六六年十月,我从易县四清前线撤回来,分配工作之前,曾在这里搞过两个月的三田建设,常有刚刚接受过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们带着袖章,打着红旗,雄赳赳地从大堤上走过。 西石桥村东,弯弯曲曲的河道串连着几个挺大挺大的水坑,坑边已经有钓鱼爱好者蹲守了。靠堤坡有一块与大堤登高的平地,一位富态的白发老人来回溜达着散步,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吧。中林水101岁的刘季英老师是我的忘年交,早听老人家说,七零年教师回大队前,它曾在西石桥教书二十多年。我心想,眼前的老人会不会是刘老师的学生呢?上前搭讪的结果,还真是。老人家叫刘兰锁,是刘老师的得意门生。今年六十七岁,也属猴,比我小一轮,本村小学的退休校长。前几年,他约了几个小学同学到林水看过刘老师,还送了一块"谢师匾",这匾我是见过的,文笔和书法都相当好。我把手机上刘老师今年过生日时的照片给他看,刘校长兴奋异常,连忙用手机拍了下来。我又多问了一句,河对岸的东石桥村不是说要拆迁吗?刘先生告诉我:还没准呢。 跨过高保公路,前面的堤面没有硬化,越来越不好走了。堤坡上残存着一处58年大跃进时修建的石桥扬水机站遗址,坡下一对年轻夫妻正在全神贯注的钓鱼。 再往前走,两边的杨树越来越高了,长尾巴喜鹊,和一些叫不上名子来的小鸟,在头顶上翻上翻下,叫叫渣渣。堤面被过往的车辆压翻了,没人修,自行车像过山车一样,一起一伏,颠簸前行,多亏了自己心脏无恙,好奇与探秘的信心支撑我下继续往前走。 骑行了好长一段路,估计快要到莲花闸了,前后没人,四野静悄悄的,喉咙发痒,虽是五音不全,却也没忍住干嚎了几声,清心净肺,心旷神怡,倒也十分爽快。 连续拐了几个弯,举目北望,保新公路上过往的车辆依稀可见,我寻思,这莲花闸不会太远了吧。走走走走走呀走,可一直也没有见到莲花闸的影子,我开始怀疑是否走错了路,或者闸已经被填平了,亦或者...... 没见到闸的影子,总不死心。沿堤坡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堤北一条高等级的油漆路正在施工,暗自寻思:这条路该不是通往大望亭的吧。我果断地冲下大堤,上了柏油路。路面宽阔平整,捷安特有点刹不住闸,奔驰了许久,迎面走过来两位晨练的老人,一打听,原来他们是安新县沈家坯的,二人十分友好地告诉我:"这条路直通老河头,要去小望亭,你走的靠东了,从前面下路向西先到御城再打听吧。" 我在御城村里绕了好大一个圈,一位骑电三轮的老人告诉我,当年常在大望亭中心校一起开会的王巨、王树老师已经不在了,岁月悠悠,逝而难返。 出御城村北口,上了途径东安的保新公路。顺路西上,北边是望河楼,南面是大望亭乡政府。前面的清水河上,架有一新一旧的两座洋灰桥,桥北便是通往刘口的清水河大堤,前米阳在紧靠大堤的西边。 莲花闸没看见,当年曾经背井离乡、苦苦挣扎过三年半的前米阳就在眼前,患难之交的李永昌老师,李文国、马文革等好友都还在,下决心再访前米阳,重温旧梦,再续友情。 下河坡通往前米阳的路有两条,看看时候还早,打算从北边的一条路下河堤,先在村子里转转。堤口处原来的一座破砖窑,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了。当年下午放了学,常和永昌、张芳爬上窑顶远望那河对岸一望无际的好庄稼。 下堤的路很好走,洋灰路面,平坦而宽阔,进了村子,路南有一处长条形的垃圾坑,坑南应该是李宝贵和张小花的家吧。听老昌说过,慈凤淑的家在坡北,从小失去父母兄妹相依为命的孩子向来要强,养鸡专业户,可苍天不顾命穷人,过早的离世了。 前面向北的拐角处是原来的小学校旧址,路东,如今的前米阳村委会高端大气上档次,李玉茹家的老房子拆了,玉良正在建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楼。时间短暂,米阳山前,只是仓促的一瞥,没来得及登山拜庙。折回来向西寻找李庆恒老家门前的街道,怎么看都不像,快出村时,前米阳小学横在前面,没心思进校,拐回来在一家大门前的阴凉处给文国打电话,没人接。我知道老昌耳背得厉害,通话困难,便寻了大概位置硬闯文国的家门。还是怕出错,再次打文国的电话,这会还真通了,他刚刚骑电车从东边堤坡上回来,一核实,果然差了一条胡同。从胡同里转出来,在大街上见到了路过的老昌,刚好,文国也从东边的胡同出来接我。 文国老弟还是那么风趣、健谈,只是头发有点花白了,细细算来,也都是七十有五的人了,当属正常,比我这满头白发还是年轻许多。踏进文国家小院,两眼模糊的春子,正站在房前的台子上,我连忙上前招呼,虽是看不分明,脸上却也绽露出笑容。文国的内屋很宽绰,整洁,两个人兴致勃勃,侃侃而谈,春子只坐在北边大铺上微笑着。不一会儿,永昌也赶了过来,虽是重听比我还重,却也能够配合着手势交流。谈当年在小学校的办公室畅谈到深夜,谈大拢嫂子的针线活如何如何的好,那葱花香油细条儿面直到现在还让人欲滴馋延。 十一点半了,大家起身走进村子里的小餐馆,在一个不碍人的位置上坐下来,老朋友了,饭菜很随便,老昌的牙不好,先点了一盘豆腐(量很大),到最后都没吃完,一盘拼凉菜,一盆丸子紫菜汤,我和老昌都不喝酒,文国也就免了,以茶代酒吧。永昌说:"因为自己耳朵不好,平时很少出门吃饭,今天老朋友远道而来,说什么也得陪你们坐坐。"文国的老同学马君长的去世让我失去了一位知己、知音,文国告诉我,君长得的是喉癌,做了手术,生前很痛苦, 每隔四、五天他都要给君长换一回药,死不瞑目啊!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完的弟兄情,家里的事,村子里的事,直说个没完没了,看看饭馆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三个人争抢着买单,没想到却被邻桌的一个小伙子抢了先,一打听,原来是春子娘家的一个侄子。 店门口坐着一位穿白衬衣很富态的老人,文国和他打招呼时说:"这是王录申。"老人家说:"我知道,毛主席逝世那年咱们村开大会,你编写的对联至今我还记得。"我连忙问:"是什么来着?""大清河畔彩旗舞,米阳原野红浪漫。"文国连忙纠正说:"不是毛主席逝世,是咱们村成立革命委员会那年,王老师的串台词写得相当好。"老人家姓张,叫张永成,和文国是同学,这饭馆就是他家二小子开的。 永昌领我们进了他家的小院,几十年前的老设备了,院子里满是蔬菜,大白菜长得十分出色,没上任何毛病,墨绿墨绿的黑油儿亮。大拢在屋子里正看电视,身体略显胖,动转都有点难,南边临窗保存着一条大土炕,炕沿下的炕洞怕有几十年都不见了,挺新鲜。两口子曾经到荣校看过病,都有点抑郁,用药扶持着现在好多了。耳背是永昌的一大生活障碍,因为听不见,不愿意凑人群,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我也是知其苦、受其害的,我劝他不要躺平,不要认可,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找出路,多做一些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哪怕有一点点长进,也要争取。 看看时间到了三点半,再不返程就要乱晚了。依依惜别,难舍难离,我和文国留下一个约定:等疫情过了,找机会去见一见庆恒。虽是有点高攀,但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念想。 走出永昌的家门,举手长劳劳,一步一回首。从小江门口往南,过了当年的土桥,岁月悠悠,不见当年旧景,时过境迁,数不尽的别墅小楼,分不清那是马科、马国俊,石老晚家的旧宅了,大门口残存的挽联告诉我,这里就是马君长家的家了,文国撰写的对联还在:"驾鹤回眸,瞰故园遗憾,无奈长辞凝血泪;泣鹃饮痛,奠新基起楼,有志蹬高慰天灵。" 出米阳村口向南,是一条笔直的洋灰路,七零年教师回大队离村时打此走过,乡亲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满含热泪寄深情。 回到小望亭桥头时,太阳已经西沉了,回家的路有两条,难走的大堤不想再重复了,下决心西行绕道保定吧。这条路当年经常走,骑着那辆破旧的绿凤凰,砂石路颠的人心里发慌。现在好多了,油漆路说不上宽阔,却也稳稳当当,路北的有色金属经营点不见了,马文革起步时的建材老店遗址还在,简直要陷到地下了。大望亭村西有一条直通臧村的油漆路,沿保新路向西,沿途散布着一些小有名气的公司和厂家,大侯村路口南面先是一片浩瀚的水泽,西边是成片望不到边的莲荷庄园,过了戎官营道口就是南孙村了,穿过高铁架桥后,爬了一个又高又长的坡,登上了京石高速的立交桥,南北眺望,川流的车辆就像是天上的流星,壮观非常。下得桥来,路北约二百米处有一片枝繁叶茂的小树林,我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令人恐怖的"麻风医院",俺们村出国工人王祥柱曾经在这里当过电影放映员。路南的下闸,路北的中阳,早已被错落有致的楼群包围着,再也找不到原来村庄的模样了,大阳村村南的地区水利工程队当年曾经是武斗据点,现在也不知盖成了哪一家的别墅群。 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分不清那是二环,那是三环。前面有直升机起降,估计快到三三烟厂了,烟厂的南边不远有38军的训练机场。沿天威东路进城,现在的城区大都一样,宽宽的街道高高的楼,休闲的人群汽车流。当年回林水老家,经常从刘守庙门前的斜路上插过去,这几年闹疫情,香火被禁了,庙还在吗?很想看个究竟。 前面的街示牌显示:"刘守庙街",径直拐了进去,一直到胡同尽头,也没见到"刘守庙"的影子,一定是拐的早了。看看时候已晚,来不及调整了,前面出现一条东西路,路南应该是花鸟鱼虫市场,又过了两个路口,便到了一中操场,东南角悬空的那架教练机还在,个头不大,是个真的。小时候的保定一中很神秘,现在分明就在三丰路的路边。南阁拐弯向南走上支农路,支农路大桥修了好几年,7路车前几年往东绕,这几年往西绕,害苦了清苑城区进城的出门人。现在的7路车堂而皇之的从桥上走过,挺神气的。 下桥就是高保路口,电话铃响了,是文国打来的,问我是否安全到家了。还有二十里路,天已擦黑了。精气神还在,捷安特也很给力,骑进县城时,早已是华灯齐放。深怕老伴担心,急急忙忙往家赶,踏进我的蜗居小楼时,一看点,刚好七点整,赶紧给问过回了平安电话,边吃饭,边向老伴汇报起这一整天的骑行记录和米阳的老友深情。 八十岁的人了,疯疯癫癫地骑行一百三十余里,面不改色心不跳,精力不输小英豪,一次免费的体检,一份健康的报告。 乌镇小桥 2022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