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线与地铁1号线

　　周末，我颓在三十二层楼的出租屋里，懒懒散散地乱写一些胡思乱想的情节，偶尔往窗外看一下，也不知道想看到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这种在高空俯视人间的感觉，看一切那么渺小，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在这个男人找不到对象，女人也找不到对象的繁华城市里，也只有三十二层楼才能使我感受到这城市也没那么大，至少还有些故事值得期待，还有些人值得等。
　　疫情以来，这世界已经变了，好像张小娴的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应该改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人与人之间，多了一个口罩，多了一份安全，同时也就多了一层陌生感。当大家都在感慨，这是个看脸的时代的时候，怎么突然之间，什么都变了，一夜之间变成了看身材的时代。于是，人们本能的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求偶的本能始终是不可被阻挡的，女人们在眼睛上下足了功夫，男人们在头发上死命内卷。有裙子绝不穿长裤，有衬衫绝不穿T恤，大家都在与病毒死命对抗，一副你能让口罩挡了我的天生丽质的容颜，却不能阻挡我靠衣服勾勒我完美的身材曲线，誓与病毒死磕到底的架势。而我却没有这样的本能，并不是说我向病毒低头了。
　　凌晨，我五点半就起来洗漱完，和往常一样，一条黑色很有弹性的裤子，一件白色旧T恤，然后将那双鞋底被磨得比纸稍微厚一点的透气网鞋往脚上一套，带一个市面上最常见的口罩，就这样出门了。二十分钟后坐上了六点半的地铁，你或许觉得太早了，但是在这个城市，比地铁早的人数不胜数，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全国千千万万这样的城市，是不是也一样呢？如果你恰好在地铁上的一角，又恰好你是个善于观察的人，那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就看到了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的人了。6点28分到达地铁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指纹锁，然后点击微信图标打开微信，点击右上角的号，点击扫一扫，镜头对准大数据通行卡绿码请通行，然后过安检，将背包放进传送带，一位美丽的女士从头到脚检查，摸一下裤兜，然后，拿上背包，刷卡或刷脸进入地铁站，头向左或向右转45度，眼睛眯一下，下一班：6点40分。如果有上帝视角，同样的场景正在同时发生，似大银幕电影一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演员，只是没有演绎离合悲欢，每天都在时间流水线上循规蹈矩地往返。
　　流水线是生产不出感情的，更何况大家都们没有了自己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他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我开始相信，原来流水线也能生产出感情来。他是坤哥，我来到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大哥，当然，他只是年龄比我大而已。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两条线，他在209公交线，我在地铁1号线，我们两的生活很难有交点，除非提前联系在周末的傍晚。我爱跑步，恰好他也爱跑步，于是那个公园就成了我们唯一的情报交换地点。这不，又星期六了，我们约定的是晚上八点半在公园门口见，然后绕着公园跑三圈，大约6公里，然后坐下来聊聊天，说说各自的感情线，给对方预测交点发生的时间。
　　八点一刻，我换好装备，给坤哥发了一条微信：坤哥，我骑自行车去，公园门口，六公里不见不散。好的，我五分钟后出发。他回消息到。八点二十六分，我看见了坤哥那黑瘦的脸，他一路小跑来的，还带了两瓶矿泉水，老远就给我甩过来一瓶。
　　接着。
　　砰的一声，水落在我的脚边。
　　你还真瞧得起我八百多度的近视眼，敢直接甩？他笑了笑。
　　开始吧，先来一圈压压惊。
　　走起。
　　于是，我们一路跑着，也没有怎么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坤哥很高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三圈不知不觉结束了，我不想继续跑了，我们找了块草地坐下来，继续分析彼此的感情线。
　　坤哥，看你眉间露喜，有啥好事吗？
　　没有啊，挺正常的啊。
　　那你那条公交线怎么样了？
　　我们打算结婚了，婚期就在年底。
　　我去，都不提前说一下，早知道还跑鸟的步啊，喝酒去啊。
　　酒是要喝的，婚礼上你来，我们不醉不归。
　　那还是算了，是我不醉不归，你什么时候醉过？我都不好意思了，每次都被照顾。
　　有啥不好意思，我都不嫌你麻烦。
　　你的地铁线进展如何？坤哥突然问我。
　　也许地铁空间太大了吧我有些遗憾的说。
　　没关系，才半年，实在不行，你考虑考虑同事。
　　同事就算了吧，每天都在一起，上班忙事情就算了，我可不想下班还因为同样的事情焦头烂额。
　　也是，同事是不好，以后也会有很多麻烦事情等着。
　　不说我了，跟我仔细讲讲你的流水线爱情吧，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也跟你取取经。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流水线嘛，就是无限重复的过程，你只要偶尔停一次电，或者卡一下机器就可以了。
　　我记得那是过年后不久，刚刚回来上班的第二个星期四吧。我和往常一样坐209公交车去上班，你也知道的，早晨的209公交车有多挤，几乎站着的人都挤瘪了。我只好使劲拽着扶手，双脚尽可能岔开成前后弓步才能站得住。这是，公交车一个猛起步，我被往后推了一步，要不是手抓得紧，可能已经倒平了，你知道，我这130的体重，压到别人一定不会好受的。
　　是啊，我也体验过209公交，以我这小身板，要是经常坐，估计不用跑步就已经瘦了，后来我才选择了地铁的。后来呢？
　　公交车正常走起来了，我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重新恢复弓步站立。我才发现，刚刚是她推了我，当然她也是被推了过来推了我的。可是，他踩在了我的鞋子上，我一双白鞋被她踩成黑鞋了，我内心是难过的，我一大早刷了的鞋，一脚毁于一旦。
　　对不起啊，踩到你了。
　　没关系，这师傅经常这样的，急刹车急起步是常有的事情，以后你自己扶好了。
　　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轻易原谅了她，虽然也没什么大事。或许是因为声音吧，那声音是多么温柔啊。那一刻，即便是个暴躁狂可能也会原谅她的吧。
　　对不起，踩到你了。坤哥还装模作样的模仿一下。
　　那长的怎么样，好看吗？身材怎么样？高不高？
　　你还比我激动，我哪看得到她长啥样？N95口罩遮着呢？不过她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从她那纯黑的眼珠不难看出，她是一个生活很规律的人，至少从不熬夜的样子，因为熬夜的人，眼里有血丝的，严重的还有熊猫眼。她大概160吧，但是很会穿搭，三七分的搭配是女孩子比较好的身材展现，我觉得它的搭配简直是黄金分割比。这种搭配当然不太适合太胖的女孩子。
　　你看人眼睛看那么仔细？我邪恶的问道。
　　几乎两个人都要粘在一起了，怎么可能看不见，你以为我是你啊，八百度。
　　我差点想揍人了，不过也是事实，我毕竟真的八百度。
　　她穿一件黄色的短外衣，或者说是高腰衣，搭配紧身牛仔裤，还有黄色小皮鞋，如果你看了，你也会禁不住流口水的，可惜没机会看到她长什么样。那一刻，我恋爱了，我我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名字都想好了，叫大毛啊，那时候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
　　你懂什么？先想好嘛。我临时做了一个决定，她哪一站下车，我就哪一站下车，不管了，迟到大不了半天工资。于是我们一路僵持着，准确说是我一路跟着她，于是，我终于坐过了好五个站。终于，她下车了，我没有马上跟下去，于是我最后一个下车，去对面坐车返回去上班。
　　哪个站啊？那个站下车的美女多不？我好奇的问他。
　　没注意，至于站，怎么可能告诉你，没准你存什么坏心呢？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着，我在想，今天我是不是犯错了？原谅她是不是也温柔？她喜欢温柔的声音吗？还是会喜欢阳刚一点的？她明天会不会坐209公交车？我是不是应该今天就要联系方式的？这些问题整夜在脑海中浮现，直到天空煞白。于是我穿了和昨天同样的衣服，同样的鞋子。背上同样的包，同一时间去等公交。
　　第二天你遇到她没有？我急问到。
　　7点一刻，公交来了，我像往常一样上车，刷二维码。于是，我开始东张西望的，看了半天，人太多，没看着她的出现。于是我往后挤，终于挤到昨天那个位置，于是我脚成弓步站好，公交车也是一样的猛踩油门起步。不过没有人倾倒，不似昨天那般，因为似乎今天没有新人，大家都知道司机开车方式了，就没有昨天的情况发生。我莫名感到一丝失望。
　　对不起，踩到你了，那温柔的声音还在心间回荡。我仔细环顾四周，还是没看见她的出现。
　　她是不是没在这边上班哦？我满脸疑问。
　　也许吧，当时我也和你一样的反应，直到过了两个站，人开始松了，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我终于激动了一下，原来他全身上下全部焕然一新，发型也和昨天不一样，包也不一样，差点没认出来。果然，现在这个世界，除了眼睛，真的没有办法分辨真假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我没有打招呼，我知道，一方面人多，可能显得唐突，另一方面我也有点小心机的。
　　什么小心机？也教一教我。
　　感情这个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突如其来的搭讪只会让对方觉得被冒犯，给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有时候，默默守护不失为一种美好。坤哥感慨的说。
　　从那天以后，因为每天早晨都能看到她，我变得开始想上班了，周末时光开始变得漫长起来。我越来越喜欢看她那双眼睛，尤其每天早晨公交车上回眸的一刹那，几乎可以融化任何一颗冰冷的心。在哪孤冷的眼珠下，似乎口罩都无法遮盖她的气质，因为那黑白色不仅是纯洁，更是健康的生活习惯的象征。
　　一个月过去了，我每天站在她身后，她每天都回眸，我渐渐读懂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还有些孤独的高冷。我猜她一定是刚来这个城市，对一切不熟悉，没有朋友，所以心里很难装下热情的人。我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她回眸看我的时间比以前更久了，有时候一早上回头两三次，可是我也没有和她打招呼，也装高冷，其实内心已经高于105度了。
　　于是，我按照我第一层见她的时候的打扮，买了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裤子，一样的鞋子，一样的包各三件，为了她能够一眼就找到我，我几乎没有变过，这大概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吧。你没发现，这几个月我发型都是一样的吗？
　　好像是哦，还以为你没剪头发呢。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这期间她也有过没做公交车的时候，我没看见她也急躁的不行，一整天心里空落落的。我想，我已经习惯了看到她出现在公交车上，习惯了她不止一次的回眸，难道她不也一样？我从来都是害怕习惯的人，现在都习惯了。习惯了在她身后出现，然后一句话不说，默默关心。有几次公交车突然的急停急起，我都在她后面做了挡箭牌。
　　谢谢。她每次都是这两个字。
　　一句谢谢都显得那么温柔。我终于等不起了，我决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什么行动？要联系方式？还是表白？名字还不知道吧？我发出无情四连问。
　　你懂什么，我的进一步行动就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大半年时间了，我们都习惯了彼此，我决定离开，让她也感受一下她消失的时候我内心的冲动。
　　为什么？你怎么离开？我不解的问。
　　我去坐地铁了，有一个多星期时间，我坐地铁上班，没遇见你是因为你6点40走，我7点才出发。那一个多星期，我也是害怕的，胆战心惊，我都先在公交站等一会儿，然后再去坐地铁，生怕我回来坐公交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等一会儿，也许更让我安心，但是绝不能等到公交车到了才走，因为我要彻底消失。
　　你有病吧。我说道。
　　你不懂，一个多星期后，我决定去坐公交。那是星期天晚上吧，我想了所有可能，她会不会主动找我要联系方式呢？我该给她吗？万一她不在公交车上了，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我怎么办？怀着这所有的疑问，我睡着了。
　　终于天亮了，我期待着公交车到来，特别紧张，生怕再也见不到她，我不停地看掌上公交，209终于来了，我急忙挤上车，飞快付完钱然后往车后面走。这天，我的天黑了，外面阳光斜射，我的眼里终于没有了光，车上终于没有了她的出现，我意识到，我终于把一切玩坏了。
　　你不是作死吗？我责怪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她，我的天终于塌了，一天，两天，三天我开始后悔起来，每天无精打采，因为工作出现失误，差点没被领导骂的狗血喷头。那个周末，我睡了两天，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
　　你疯了吧？
　　终于，又到了星期一，我拖着身体起来，随便穿了一套衣服，就去坐公交车了，我几乎没有期待她会出现，死气沉沉的，一步一步挪着到了公交车后面。头都懒得抬起来一下。
　　你上上周去哪了？出差了吗？还是调工作了？一个温柔略带沙哑的声音出现，吓我一跳。我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是她，那熟悉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她从公交车最后一排走下来站在我面前，我看着她的眼睛，但已经不是那纯黑白色的眼珠了，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还有血丝呢？
　　我坐地铁去了，我嫌公交太挤了。
　　我想认识你，我们加个微信吧。她有些哀求的说。
　　我没有说话，慌忙掏出手机，打开了二维码于是，我们成功加了好友。
　　那天，我们正式认识了，她叫黄玲，一个认识半年多的熟悉的陌生人。下班后，我记得我们吃了火锅，又好像不是，都忘记了吃的啥了。好像还喝了酒，又好像没喝。
　　你说啥胡话呢？都是成年人，我还不知道你？我欣慰的笑着说。
　　后来她告诉我，我消失的那个星期里，她天天都在哭，以为再也遇不见我了，每天都在自责，眼睛都哭肿了，于是请了一个星期假调整。她请假那个星期，我真的害怕极了。
　　我一看手机，已经11点了。
　　我们回去吧，很晚了，坤哥
　　走吧，到时候你一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
　　我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回去了，这一晚，我想了很多，不得不感慨流水线制造的感情也挺浪漫的呢。于是，我默默下载了云闪付APP，在乘车卡上充了99元，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