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世界的狼狈，你不懂

　　今年7岁的南南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与别的孩子不同，他是一位食物过敏儿童。
　　南南被发现过敏始于第一次喝奶粉，喝完后全身起红疹，检查得知他对牛奶过敏。在后来慢慢长大的日子里，家人又陆续发现他对海鲜、鸡蛋、坚果等食物也过敏。
　　除了对过敏原作出起红疹、嘴麻、嗓子痒等反应的全身综合征，过敏同样累及了南南的鼻腔，他被确诊为患有过敏性鼻炎一种在过敏性疾病中患病率最高的疾病。
　　当然，过敏不仅折磨孩子，大人们也难逃此病。
　　据世界变态反应组织（WAO）统计，近30年间，过敏性疾病的发生率至少增加了3倍，目前全球总患病率已达22。预计在20年后，工业化国家50的人口将患上过敏性疾病。过敏，已被世界卫生组织（WHO）列为21世纪重点防治的三大疾病之一。01小心翼翼的过敏者
　　过敏是什么？
　　在一些人看来，过敏很多时候更像一种矫情的借口或者托词。比如，在酒文化盛行的我国，酒桌上倘若说出我酒精过敏这句话，很可能被认为是在扫大家的兴。那英就曾在电视节目上分享过她向林志玲逼酒导致其过敏的故事。
　　而对于每一个有过过敏经历的人来说，过敏带给他们的反应则从耳鼻喉到皮肤，从呼吸道到消化道，从轻微的表面异常到严重至心梗休克。
　　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医师孙劲旅告诉39深呼吸，当人体产生了不正常的免疫反应，对一些本身不该发生反应的东西，如花粉、动物皮毛、牛奶、霉菌等产生了诸如咳嗽、打喷嚏、流鼻涕、嘴唇红肿、皮肤瘙痒发红、拉肚子等反应就是过敏，也叫变态反应。
　　变态反应分为四型：型变态反应，即速发型变态反应；型变态反应，即细胞毒型或细胞溶解型变态反应；型变态反应，即免疫复合物型变态反应；型变态反应，即迟发型变态反应丨资料图片
　　养育南南这样一个儿童长大，对大人来说，势必需要更多的细心与辛苦。在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看过敏性鼻炎那天，南南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都跟着到了诊室，他们希望孙大夫能想个好法子让孩子少受点罪，好好地度过这个春天。
　　对于食物过敏，目前医学上并没有治疗方法，过敏者只能选择禁食，即避开那些让身体产生变态反应的食物。这意味着，他们的食谱比正常人窄，他们吃东西时要更小心，他们的生命中能享受到食物的乐趣也更少。
　　据统计，全球大概有1的人对麸质过敏。在国外的食品超市里，一般都有一个专区专门供应GlutenFree（无麸质）的产品丨originoo
　　由于过敏的反应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存在一个不同等级或程度的反应。比如，有人对花粉轻度过敏，表现只是打喷嚏；有人对海鲜重度过敏，一吃就满身红肿。于是，有些与过敏相伴相生数十载的人，总能精准地抓住过敏发生的最佳时机，以此满足口腹之欲。
　　北京的老王就是这样一位同事口中的人才。他也是一位食物过敏者，牛肉、羊肉、辣椒、啤酒都是其过敏原。一旦吃下这些，身体内的免疫系统就像遭遇外敌入侵一样，即刻作出反应，又红又大的疙瘩状皮疹不久就遍布全身，瘙痒难受。
　　但老王却没有完全远离这些让他产生过敏反应的食物，他掌握了过敏发生的度。
　　每次吃到红疹刚刚遍布脖子时，老王即刻放下筷子，待晚上回家吃一片扑尔敏，第二天红疹准下去。
　　抗过敏药可分为抗组胺药、过敏反应介质阻滞剂、钙剂、免疫抑制剂等。其中扑尔敏为一代抗组胺药，服用后会出现嗜睡、乏力、反应迟钝等症状丨originoo
　　同事吴悦第一次跟老王吃涮羊肉时正好见证，当时吓得要打120，但老王无比淡定，七年了，我也不知道他放下筷子的那个时间到底怎么拿捏的。
　　与老王小心而精准地戛然而止一样，每一个过敏者的生活都充满了小心翼翼。
　　有人一到春天百花齐放时就得处处防着花朵，天天戴着防花粉口罩；有人去超市买食物，必须花费更多时间在食品配料表上；有人不能去铺有地毯的地方，只可盖蚕丝被；有人喜爱猫猫狗狗，却对他们的皮屑过敏，只能远远地看着；甚至有人对食物严重过敏，却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过敏原是什么，怕被投毒。02成千上万的过敏原
　　过敏的发生一般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即本身是过敏体质和接触了过敏原。孙劲旅介绍，目前能够被测出来的过敏原达300余种，实际上应该有成千上万种。
　　在超过300万人浏览过的豆瓣话题千奇百怪的过敏反应中，39深呼吸发现了各式各样从未听说过的奇特的过敏原：冷空气、紫外线、草、西瓜水、柚子皮、荞麦、尼古丁、头发、花露水、精液、网状卫生巾
　　网友分享的过敏经历丨网络截图
　　医学上，过敏原主要被分为吸入式、食入式、接触式、注射式及自身组织抗原五大类。孙劲旅告诉39深呼吸，变态反应科医生50的工作和任务就是帮患者分析、查找过敏原。
　　有人说我们是医生界的‘福尔摩斯’，专门破案的，我觉得很形象。孙劲旅说。
　　目前过敏原检测主要有皮肤试验和血清过敏原特异性IgE抗体两种方法，其中前者又包括皮肤点刺试验、皮内试验和斑贴试验。
　　皮肤点刺试验，在受试者的前臂屈侧皮肤进行，选择确定的位置滴加纯化的过敏原悬液，再用特制的点刺针进行皮肤点刺，可在15分钟内判读结果丨孙劲旅医生提供
　　大部分患者都能通过这两种方式查出过敏原，但是选择何种检测方式，以及如何解读过敏原检测结果都需要医生的分析。
　　孙劲旅跟病人说得最多一句话是我们一起找过敏原。他会一一询问患者的过往病史、具体症状，以及生活习惯，比如每次犯病时的环境、情景，家里是否养猫养狗，家里的空气质量、湿度、卫生情况等。
　　食物不耐受132项检测的报告结果范本丨资料图片
　　过敏很复杂，与人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是一种生活疾病，孙劲旅会告诉每一位患者，要注意观察生活中与疾病有关的诱因，这样才能更快更准确地找到过敏原。
　　在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进修时，孙劲旅遇到一位患有过敏性鼻炎的中国留学生。他本来没有鼻炎，在美国待了四年之后，发现自己每年春天都打喷嚏、流鼻涕，后来查出是柏树过敏，我一问，原来他宿舍门口就是一棵柏树。03漫长的治疗过程
　　找到过敏原的好处是可以进行真正的对因治疗，患者或避开过敏原，或进行脱敏治疗。
　　后者是一个对过敏原耐受、免疫的过程，即采用由特定的过敏原提炼出来的制剂，剂量由小变大，通过注射或其他给药方式，让患者与其反复接触，以提高患者对该过敏原的耐受性，降低其敏感程度，从而控制或减轻患者的过敏症状。
　　只是，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孙劲旅介绍，一般需要35年。
　　1998年，《WHO变应原免疫治疗意见书》意见书指出脱敏治疗是唯一可能根治过敏性疾病的方法的观点，并正式推荐舌下特异性免疫治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丨quanjing
　　听说要打针，南南问孙大夫，能不能少打一点。孙劲旅笑着对南南说，那你是不是小男子汉？
　　变态反应一词从1906年奥地利人冯皮尔凯首先提出，已有100余年的历史，但变态反应学仍然属于新兴学科。
　　变态反应之父冯皮尔凯丨资料图片
　　尤其在我国，过敏性疾病的诊疗一般分散在儿科、耳鼻喉科、呼吸科、皮肤科等多个科室，拥有独立的变态反应科的医院在国内仅有十几家，专科医生也较少。
　　作为全国最早成立变态反应科的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对于过敏的普及度明显更高。
　　北京协和医院变态（过敏）反应科丨杨乔摄
　　一位突发心梗的患者倒在东单地铁站附近被送到协和医院急诊室，得到救治之后，这名患者被急诊室医生建议前往变态反应科就诊。患者不明就里，但还是去找了孙劲旅。
　　他是食物依赖运动诱发的严重过敏反应，孙劲旅了解情况后猜测，后来发现他对小麦过敏，医学上称之为小麦依赖运动诱发的过敏性休克，这种患者吃了面食后小时内不能剧烈运动，如果运动，就会诱发严重过敏反应，但不运动就没事。
　　北京协和医院对该院接诊的907位患者1952次休克发作进行了研究，并首次在国际上发布了中国过敏性休克的诱因排序，结果显示，诱发过敏性休克的原因中，食物占到77。其中，小麦为元凶，占到总诱因的37。
　　对于食物过敏者来说，避开特定的食物是最有效的方式。欧盟、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已相继采取了食品中致敏原强制标示措施，而在我国，至今仍然没有强制性的法律法规要求食品企业标示过敏原。
　　外国某食品外包装上的过敏原标示丨quanjing
　　以世界平均过敏性疾病发病率计算，我国过敏性疾病患者当以亿计。而这个庞大的患病人群，很有可能因为不重视、不知晓而长期忽视了病因治疗，也有可能因食品标示不明确受到危害。04写不完的原因
　　过敏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当39深呼吸向孙劲旅抛出这个问题时，他正对着电脑修改新的研究课题申请书，太多了，太复杂了，一本书都写不完。
　　有人从太奶奶到爷爷，到爸爸，再到自己，都发生过过敏反应或患有过敏性疾病；有南方人来到北方后患上了过敏性鼻炎；有牛奶厂工人工作了十余年，某一天突然对牛奶过敏；有养蜂人养着养着开始对蜜蜂过敏；有人是游泳教练，突然有一天对池水过敏
　　对池水过敏的游泳教练丨网络截图
　　这些现象或许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解释，过敏的发生与遗传和环境有关。
　　首都儿研所变态反应科哮喘门诊主任医师赵京佐证了这种说法，她表示，过敏性疾病是多基因遗传性疾病，但过敏体质是如何遗传的，具体怎么遗传，目前仍在研究中，因此也很难谈论有针对性的预防。
　　部分过敏原与对应测试基因丨食品安全导刊
　　同时，赵京指出，目前比较明确的一点是，如果一个母亲本身是过敏体质，以前可能会建议这位母亲花生不吃，鱼类也不吃，总之任何可能导致过敏的食物都不吃了，但现在更建议这个母亲只禁食那种明确导致她过敏的食物即可，其他食物依然可以吃，以保证孕期营养均衡。
　　另外，国外研究表明，对于有过敏遗传倾向的婴儿，早期引入容易引起过敏的食物，如花生、鸡蛋等更容易诱导婴儿对这些食物的耐受，不易产生食物过敏。
　　常见的食物过敏原丨originoo
　　基因的改变需要几千年，而过敏症的发生在近些年持续上升，于是科学家们将目光转向了环境变化。英国流行病学家大卫斯特罗恩于1989年提出卫生假说概念也能解释一二。
　　大卫认为，人若在幼年时就接触常见的病菌，可能有助于充分锻炼人体的免疫系统；相反，若完全不接触这些病菌，人体将会走向一种敏感易亢奋的状态，其免疫细胞对花粉、鸡蛋等常见物质都会反应过度。换句话说就是，越干净的小孩越容易生病。这也从侧面解释了过敏性疾病为何在过去被称为富贵病。
　　在BBC纪录片《过敏症：现代生活与我》里，科学家为了弄懂人们为何过敏，选择了两个均有过敏儿童的家庭参与实验。结果显示，过敏孩子的体内缺乏甚至根本没有有益人体的细菌，他们的免疫系统受到影响，而这正是导致其过敏的原因。
　　纪录片《过敏症：现代生活与我》丨视频截图
　　现代生活让我们吃着超市里干干净净的苹果，住在钢筋和玻璃为主要材料的空调屋里，在室内待的时间超过了三分之二，与大自然的接触越来越少，身体里微生物的多样性遭到破坏，过敏就是他们给予的反击。
　　此外，现代生活为人类带来了了不起的抗生素，它可以用来治疗感染。但问题是，它的副作用同样明显，一边进入人体内清除有害细菌，同时也使人体失去了能训练免疫系统的有益菌。
　　过敏者与非过敏者在同一个地球却处于不同的世界，7岁的南南或许还无法准确地体会这种平行世界的存在，但听到孙大夫同意让他少打一些针，他便满意地笑了。
　　成为一个过敏者，最先学会的就是苦中作乐吧。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参考文献：
　　〔1〕世界变态反应组织提醒：20年后半数人会过敏，生命时报
　　〔2〕揭过敏诊疗乱象：过度诊断、错误诊断、缺医少药，中国新闻周刊
　　〔3〕协和医院：小麦制品是国人过敏休克主凶，澎湃新闻
　　〔4〕过敏症：现代生活与我，BBC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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