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矣

　　只有玫瑰与你相配
　　01hr蝉鸣，桑树，骄阳似火。
　　他耷拉着的眼皮下透露出一丝对南方夏季的厌倦。
　　隔壁胖墩垫着的书已被他浓密的头发汗湿，课本上的荧光笔晕染了一大片，几乎看不出字的边界。
　　夏天，老套而又陈旧的夏天。
　　带来的是汗臭弥漫的体育课后的教室，压抑烦躁的数学课堂，人挤人的饭堂和宿舍。
　　一切都被夏天熏成锈迹斑斑的铁黄色。
　　唯一不同的是，张南律在这个夏天，在不经意的转头之际，与许涵清对视相望。
　　那双清澈温柔的笑眼，带着属于北方少年独有的干爽和灵气。
　　你的出现，让我的每个夏天，都赋予了暗恋的意义。
　　02hr哎，南律，下午体育课打球呗，我们文科班就五个男生，你还总是不去，下周班际篮球赛可咋整！
　　胖墩粗壮的胳膊猛地挫了一下南律的胸膛，痛得他给了胖墩一脚。
　　就这队伍，训练和不训练有什么区别！还搞得一身臭汗，识相就别烦我。
　　胖墩瞟了南律一眼，白净的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淡淡地盯着眼前的历史画像。
　　胖墩眼睛骨碌一转，故作镇定的开口说道，
　　嘁，臭小白脸，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再怎么着第一轮跟隔壁文科班比，总得赢一把吧？
　　只不过第二轮跟七班比，还是死翘翘，好像你说的，还挺对。
　　南律毫无波澜的眸中，多了一些亮光。
　　胖墩瞅着他抱起篮球的瘦高的身影，徐徐吐了一口气。
　　一语成谶。
　　十四点整，上课铃声吱呀吱呀响起。
　　在十四班的五个孤寡男人中，张南律凭借一米八一的身高，清秀的面容脱颖而出。
　　不仅在异性缘上，成绩上，还有各项体育运动上都遥遥领先，实在让胖墩等四人咋舌艳羡。
　　训练到中途，体育老师打断了他们，说是学校篮球队要集训，必须用他们的场地毕竟，学校的篮球场地屈指可数。
　　尽管胖墩等死缠烂打，吹牛放屁想在众女生中一展威风，场地还是被所谓的篮球队公子爷抢走了。
　　微风卷起了地上青绿的桑叶，张南律抬起头，有热烈的阳光刺眼，有温暖的微笑相迎。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许涵清。
　　他自认为自己的身高在这学校基本是最高海拔，没想到面对许涵清还是略低一筹。
　　许涵清头发长的快盖过眼角，却丝毫不显凌乱，棱角分明。
　　眉眼好似南律在前桌女生抽屉里看到的言情小说封面上的纸片人。
　　他本想开口说几句搭讪的话语，喉咙却好似拧住一般怎么挣扎都憋不出一句话。
　　你是张南律吗？他猛地和他四目相对，后来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好像后宫妃子被点名一般惊诧，实在是丢脸。
　　是是，有什么事吗？
　　许涵清爽朗一笑，眼前的发丝慢慢地被他甩开，那双南律在日记本中描摹的眼睛再次浮现开来。
　　原来，自己昨天的答题卡误放在了七班讲台。
　　谢谢答题卡。
　　谢谢这张脸的知名度。
　　张南律还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
　　03hr据说学校篮球队前几天打败了神话中战无不胜的第一中学，顿时全校沸腾，归校那天犹如英雄凯旋，好不热闹。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奖励两百块钱。
　　胖墩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一边臭骂校队虚荣做作，靠抢夺平民百姓运动资源上位，
　　一边小声咕哝崇拜校队的女生肤浅，还暗戳戳指责张南律当时不去竞选篮球队，痛失弟兄们应得的两百块钱。
　　两百除以五，四十块钱呢！
　　胖墩的下场自然是享受了一波男女双打。
　　当然，班际篮球赛也如约而至。
　　在战神张南律的指导下，十四班以十比九的优势险胜文科十五班，进入了二轮。
　　最危险的战役即将到来。张南律和胖墩连夜在被窝里挑灯夜战，在各种历史兵法中选择和七班对打的方案。
　　那一天天气很好，好到太阳快把每个人头顶加温到可以煎鸡蛋。
　　张南律不断回避那个人的眼神，在他转头低头之际才忍不住偷看一眼。
　　他身边自然少不了簇拥的人，当然，那个女生最瞩目。
　　乌发如瀑布一般直至腰间，白肤似雪，拥有和他一样温柔又明亮的双眼。他们畅谈着，都挂着知会的笑容。
　　张南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暗恋，谁先漏陷谁就输了。有人把地上的残叶扫去了一边。
　　比赛开始，他们毫无波澜地对视。
　　后来许涵清说，那是他见过张南律最空洞可怕的眼神。
　　可能这就是占有欲的威力吧。
　　刚开始比赛很顺利，两方奇迹般地扯平。多亏了胖墩一直以来对十四班队伍的操练。
　　让张南律第一次体会到了胖墩的魅力。
　　但是到后半场，十四班逐渐落后，又大意失了很多个球，分数逐渐拉开差距，不肯认输的胖墩急得跳脚。
　　张南律瞥了一眼许涵清，他蓝白色的篮球衫已经被浸湿，
　　头发上的汗珠像雨点一般落在他俊俏的脸上，再顺着他精致的轮廓一点一点下落，直至鼻尖，喉结，更深处。
　　张南律猛地扭头，吞了吞口水。
　　下半场，精力依然旺盛的，只剩下他俩。胖墩说，感觉下半场成了他们的个人赛。
　　张南律一直以来以体育成绩奇高而出名，大概是和他父母都是体育老师有关。
　　尽管平常温顺得像一条虫，到了体育场也依然是条龙。
　　众人都吃惊的看着张南律逐渐把比分拉平，许涵清平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慌乱。
　　汉育中学最传奇的一幕便在最后一球诞生了，赛场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石子，拦住了张南律抢球的脚步。
　　哨响，七班赢。
　　张南律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脚踝的阵痛，和石子割裂皮肤的脆响。
　　在众人的喧闹中，他双眼眩晕，迷迷糊糊听到了胖墩和剩下三位虾兵蟹将的怒吼，和一群女人的尖叫。
　　他被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扶起，倒进他硬挺宽大的胸怀。
　　张南律，你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张南律，痛不痛？
　　他记得许涵清焦虑的眼神，记得他衣服上的花香，和他肩膀的温度。
　　他也记得身后的闲言碎语，以及，转头间，萧恬温柔又暗藏冰冷的眼神。
　　她作口语，对他说：你喜欢他，我都知道。
　　04hr宁蕊捧着一打订好的A4纸，急急向着他走来。
　　张南律，也不知道你捡了什么狗屎运，又有个大名人找你打官司咯。她略带嫉妒的把资料扔到他桌上，回头做了个鬼脸。
　　他慢慢吞下嘴里的三明治，眯着眼细细地读资料上的名单。
　　原来是现在出名的作家Kerwin的版权纷争。好无聊。
　　宁蕊小姐，你倒是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啊。
　　宁蕊白他一眼，写了一张便条给他。
　　那个Kerwin听说你的名字后指定要你，还让你亲自加他微信联系，真是奇了怪了。
　　张南律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加了那个人的微信。
　　头像是一个年轻男生的背影，他放大一看，竟然有点眼熟，穿得很像他们高中的校服。
　　不对，那个人英文名，不是这个。
　　他暗暗自嘲一番，过去快八年了，还想着那个人。
　　不料，一个语音通话打来。
　　张南律一向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是，遵守规则，掌握规律，冷静沉着。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读法的原因。
　　所以，他一向很讨厌，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喜欢所有可以被他掌控的事物。
　　那个人，却一直是他的意料之外。
　　喂，你好，这里是安德律师所，我是张南律，请问你是
　　南律。是汉育的南律吗。
　　他的手抖了一下，瞳孔逐渐放大。
　　你真的是许涵清。
　　明明，他们已经说好了划清界限。
　　张南律挂断了电话。
　　05hr萧恬可以说是张南律的青梅竹马。但不同的是，他们一直都是死对头，看不惯对方。
　　长辈们都说，萧恬做事果断利落，有股狠劲。
　　张南律则相反，他喜欢严谨有规律的生活，做事不紧不慢，却总能做的很好。
　　他们无所不知，所以，当时萧恬和他说我知道你喜欢许涵清，但他是我的，他一点都不奇怪。
　　他回答道，我从来不跟你抢，但不代表，我抢不过你。
　　那一天许涵清送张南律去校医室后，他们竟然成为了挚友。
　　许涵清长了一张淡漠俊朗的脸，让人有很强的距离感，只有微笑时才添一丝暖意。
　　但是性格却宽和大方，很好相处。
　　他们无话不谈，一起打球，一起跑饭堂，他们的情感，始终没有跨过那一条线。
　　尽管，张南律有时能感受到，许涵清对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但他把它归纳成自己的错觉，和自以为是。
　　五月十三日，他照例在图书馆最后一排和许涵清研究数学题。
　　许涵清数学出奇的好，让张南律很是羡慕。
　　做到最后一题，张南律偏过头去，发现许涵清已经睡着了。
　　少年用一只胳膊撑着脑袋，阳光倾泻在他蓝白的校服上，每一根发丝都闪着莹莹的金光。
　　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安详可人，好似婴儿一般，温顺乖巧。
　　张南律甩了甩脑袋，心却砰砰的乱跳，好似要戳破自己的喉咙。
　　他扭过头去，拍了拍许涵清的胳膊。
　　这条公式怎么写？
　　许涵清猛地抬起头来，睡眼朦胧下歪歪扭扭地写出一条化学公式，甚至加了个加热的小三角形符号。
　　张南律佯装愤怒，叫到：喂，你
　　他从题海中拔出头来，恰巧的，与许涵清的嘴唇相遇。
　　好似一片多汁饱满的薄荷叶，轻轻拂过张南律的脸颊，柔软清凉，却霎时在张南律的脸颊泛出了逐渐晕开的血红色。
　　双眸对视，却没有张南律想象中的尴尬嫌弃，而是震惊和慌乱。
　　许涵他莫名的吞下了最后一个字，出神的望着他的唇。
　　那样的触感一遍又一遍的传来，他感觉心跳已经快到了他所不能承受的地步。
　　许涵清额角的发丝慢慢垂下，他伏过身来，轻柔的，缓缓的，再次靠近他的嘴角，热烈地给了张南律一个漫长的回吻。
　　夕阳的橙红色挥洒在两个少年身上好似长焦镜头，给他们青春最美好的时刻勾画出框架。
　　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之际，张南律余光中多了一个人影。
　　是背着相机的萧恬。
　　她是今天的值日生。
　　她脸色苍白，眼神冰冷，捧着相机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不到一分钟，她第一次慌乱又狼狈地从张南律的视线里逃脱。
　　萧恬，萧恬！许涵清猛地起身追赶，仅在越出图书馆侧门之际回头看了张南律一眼。
　　张南律看不出那意味，到底是等我，还是抱歉。
　　那个晚上，他在社交软件上疯狂地询问许涵清。
　　没有回复。
　　仿佛只有他自己，做了一个血橙色的美梦。
　　深夜，胖墩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迷蒙间，从肿痛的眼皮间隙，窥见那一篇毁掉他所有青春幻想的帖子。
　　血淋淋的，同性恋，充斥了他余下的，晦暗的青春。
　　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萧恬，还有
　　许涵清。
　　06hr八年。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他低垂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我终于有了他的讯息。
　　八年前他被迫选择离开，他忘不了父亲眼里的失望和嫌恶，也忘不了回首间那个对他充满希望的目光。
　　他如此相信萧恬，她却选择了背叛他。
　　那个下午，他疯狂地追逐着那个苍白的身影。
　　她转过身来，淡淡地说，只要你转学，和他断了联系，你们的接吻照片便不会传开，张南律也不会收到什么伤害。
　　他忘不了那张被发丝覆盖着的瘦削美艳的脸，透露着怎样的贪婪，绝望和疯狂。
　　她掌握了他太多秘密，作为挚友，作为唯一的倾诉者。
　　她说，我爱你，我才这么做。
　　没有母亲的许涵清，对她曾是那样的信任和依赖。
　　可她还是那么做了，铺天盖地的污秽的言论霎时把两个少年吞噬，
　　他如今还记得他严厉骄傲的父亲，给他的那一个狠狠地巴掌，到底有多痛。
　　所有的讯息渠道，都彻底断了。
　　他不能抛下崩溃落寞的父亲。
　　直到他成名后，父亲才对他说，涵清，如果你爱他，你就去找他吧。
　　不要像我一样，无亲无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所以，他才迟迟开始他的寻找。
　　八年的刻骨铭心。
　　他知道了张南律那日不久后也选择退学回到家乡。
　　他知道了那篇帖子只写了张南律暗恋许涵清，只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他知道了张南律高考后离开了C市，考入了政法大学。
　　他知道了张南律，成为了法律界的顶尖精英。
　　站在律所前，他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