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星的光源

　　一颗星的光源
　　黄启键
　　千里韩江，浩渺壮阔。韩江边有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叫银滩。这里是香港著名慈善家、企业家田家炳先生的故乡。田家炳逝世后，大埔县政府历时两年多，把原玉瑚中学校址改建为田家炳纪念馆。所需逾千万元资金，悉由崇拜田家炳的企业家捐助。占地近4000平方米的纪念馆，用＂客家之子＂＂明心立志＂＂鸿业远图＂＂高风懿德＂＂华夏星光＂＂遗爱千秋＂等八个部分，全方位展示了田家炳传奇的一生。玉瑚中学在银滩村的一个小山岗上。有＂百校之父＂美誉的田家炳生前捐建的大学、中学、小学、幼儿园计320多所，与160多所以田家炳命名的中学不同，玉瑚中学是以其先父田玉瑚名字题名。始建于1985年的玉瑚中学，因高陂镇学区划分变化，至2016年校舍闲置。用中学旧址建纪念馆，是高陂镇和银滩村众乡亲共同愿望。玉瑚中学建校之初，乡贤作《田公玉瑚传略》，勒碑于校园内，颂扬田玉瑚先生热心公益、济贫恤孤、铺桥筑路、轻财重义、德隆望尊，广受乡民钦敬的事迹。文中还提到，玉瑚先生对田家炳＂虽爱如掌珠，但督教綦严，每以古圣贤忠孝节气事迹、立身处世格言作为课题，身教言传，日夕灌输＂。
　　《我的幸福人生》一书，是田家炳在94岁时所写的自传。该书共九章，其中第二章为＂父亲教诲，受用终生＂。此章从父爱无边、亲执教鞭，谆谆善诱、寓教于爱，耳提面授、己立立人，言传身教、造福乡亲，终生策励、不忘父恩五方面回忆了先父以身作则、悉心栽培的往事。田家炳1919年出生时，其父已48岁。老年得子的田父欣喜之余，把无边的父爱细化在日常生活中。给他取名＂家炳＂，就是希望他继承先贤遗志，再创伟绩，造福百姓，彪炳百代。在河口经营广泰兴商铺的田父，常常把田家炳带在身边，用待人接物的言行影响他。并用田母勤劳、节俭、贤淑的行为，教育他明白＂孝亲之身不如孝亲之心＂。父亲用诚恳、坦白、婉转的言辞，让他懂得许多做人的道理。要去大麻读初中时，父亲叮嘱他：＂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有君国。＂＂要敦品励学，做个德才兼备的好学生。＂＂宁可实而不华，不可华而不实。＂最使他难忘的是父亲要他背诵朱柏庐的《治家格言》，援引先贤故事加以辅导，用心地让他学懂弄通，加强品格修为。直到99岁临终前的几年时间，田家炳依然能够只字不漏流畅背出524字的《治家格言》。
　　＂有今天的小小成就，完全是受我父亲的影响。我每天都没有忘记他的教训。今天我尽了最大绵力来为社会做一点事，我想他在天之灵也应该是很高兴。＂在一个访谈视频中，已届九秩的田家炳缅怀先父，情真意切，泪盈于睫。当年田家炳以聪慧天资、优异成绩深受老师宠爱之际，田父在其16岁这一年溘然长逝。叔父及兄长都力主田家炳继续求学至大学毕业，但他却体恤母亲难处，放弃学业，继承父亲留下来的广泰兴小生意和砖瓦窑厂。他亲力亲为从改进窑内受热方式开始，提高产品质量，生意越做越好，为日后从商打下坚实基础。18岁那年，他告别母亲远赴越南开展瓷土经销获利。又因战乱到印度尼西亚拓荒创业，兴办工厂生产橡胶、塑料薄膜，取得巨大成功。多年经受战乱和印尼排华政策困扰，田家炳认定：终归会回到祖国怀抱的香港是其投资兴业的宝地。他于1958年放弃印尼产业，先后在香港屯门、元朗购置土地兴办塑胶、人造革制造业，成为香港＂人造革大王＂。1992年起，又先后在东莞、广州扩充建厂，不断取得成功。
　　商场考验人的智慧，更历练人的品格。自16岁步入社会经商，田家炳首先得益于一个＂勤＂字。正值长身体的少年，哪会没点懒逸？＂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的家训萦绕于心，他知道，每一天都必须行动起来。客户拜访、考察调查、分析研判、技术创新、市场拓展，都必须心到力到。1982年，创立纯公益的田家炳基金会，他也开创了第二事业——慈善事业。基金会形成了孝悌、尊重、关爱、诚信、责任感、坚毅＂六品＂核心品德教育体系，凝聚了田家炳的心血。做慈善，他保持了经商创业养成的勤奋品格。早在定居香港，事业刚起步的1959年，田家炳便参加了香港医疗、养老、青少年服务等慈善机构，后来又到台湾奖教掖学、捐资兴校。改革开放之初，田家炳的捐资从家乡大埔的教育、医疗、桥梁、文体等事业开始，铺开到全国各地，项目多、涉及面广。他秉持＂钱到人到，更要心到＂的原则。常常到国内捐建项目现场，挑近项目处住，行程紧凑高效。直至92岁高龄，才不再辗转奔走。纪念馆里展示了一份对捐建学校运动场、停车场、卫生间、楼梯门窗设置以及通风采光等方面的设计修改意见，从端庄工整的字迹中可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
　　初到印尼创业时，田家炳领略了异乡小商人行欺诈的＂奸商＂手段，便不愿意为伍。他每念先父教导的朱子治家格言＂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刻薄成家，理无久享＂，坚持诚心为本，恪守莫违。在商场上做到宁可自己吃亏，也绝不贪占对方便宜的原则，绝不借故避债、违背合约，与所有的客户和同业建立良好合作关系。在企业内部，他则以＂己立才能立人＂的信条，处事公正、尊重他人、心存忠厚，因此而得道多助。在老家大埔工作时，我就听人说田家炳极节俭，吃剩的饭菜一定要打包、不浪费。田家炳在自传中自述：＂我一向节俭，力戒浪费，对饮食要求不高，不敢贪图口腹，只重视对健康有益，不追求口味，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治家格言》里＂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家训金句，在他一生中得到极致的践行。他没有专车，出门乘坐公交；外出自备水瓶，不浪费每滴矿泉水；出差住酒店自带肥皂，不想浪费酒店的一次性肥皂；一只电子手表旧得不便示人，只好装在口袋里；穿40年的旧西装、10年的鞋子、补了又补的袜子等等。许多人看来极为＂吝啬＂的节俭是他从小养成，直至终老都保持的习惯和心性。
　　许多接触过田家炳的，都会为田家炳谦恭诚挚的待人接物态度所感染。平和而坦诚，礼貌而周致，凡事替别人着想，他把先父对其＂宁可实而不华，切忌华而不实＂的为人要求一以贯之地坚持下来。起初，田家炳捐助项目并不以其名字冠名，后经主办方再三要求，也觉得使用自己名字会增加主办方责任感，也可起带动引领作用，便同意了。他常说：＂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每每获得荣誉，他会因＂华＂超过了＂实＂而自觉有愧，却之不恭，汗颜惶悚。自称＂一尘老人＂的田家炳书写了中国教育史上的慈善奇迹。他不图名利捐助教育的行动，纯真质朴，胜过千言万语，感天动地。
　　一位大埔县老领导在香港拜访田家炳时，问起为何要卖掉九龙塘居住了37年的别墅。亚洲金融风暴影响到田家炳企业经营，2001年他卖房所得5600万元全部捐出，缓解资金困难，兑现了捐资国内办学的承诺。年逾八旬的老夫妇，租住130平方米公寓，由有房变无房，不介意人家知道是＂无壳蜗牛＂。田家炳当时的回答并未完全释疑。田家炳在自传中道出了另一个原因：＂我当时想，五六千万元的利息每月就达40万元，即每晚等于用去了1.33万元，实在太浪费了。捐作建校用途，无论经济效益和精神享受都比自住好。＂其实，卖掉的不仅是别墅。因接受大学、中学资助项目众多，金额至巨，受捐单位虽体谅并接受捐款分三年到位，但他仍＂深感不安＂。2005年，田家炳把面积为13万余平方米、租金收入全部用作慈善用途的＂田氏广场＂出售，实现捐资承诺和追加教育捐资。看到一幢幢的壮观教学大楼，听到万千学子琅琅悦耳读书声，他＂满怀快慰＂。
　　有其父，必有其子。田家炳子女回忆小时候移居香港后，不管居所大小，家里都住满亲戚朋友、甚至外国留学生。父亲支持慈善的热心、仗义疏财的豪气，深深烙在子女幼小的心灵。田家炳成立公益基金会，把公司大部分资产转入由社会机构管理的基金会，并出售资产捐助教育事业，都得到子女和家人的一致理解和全力支持。＂留财予子孙，不如积德于后人＂，田家炳的慈善之心，激励着其九名子女自强不息、知书识礼、谦恭友善，全家上下充满爱心，保持欢乐气氛。一生以先父＂己立立人＂告诫自己并作行为准则的田家炳，获香港国学大师饶宗颐题赠＂积善之家＂时，对子女们的成长幸福感到异常欣慰。他说：＂这点比我在财富上的成就更具意义。＂若从高空往下看，客家围楼形状的田家炳纪念馆像一个人的心脏造型。纪念馆声光电运作和络绎不绝的参观人流，又仿佛是心脏的脉动和血流。怀着崇敬的心前来，必然会带走满满的启迪和感动。99年书写的＂幸福人生＂，使人敬佩、令人欢欣，更是让人精神得到鼓励、心田得到滋润的＂祝福人生＂。
　　离纪念馆数百米的背头山东麓，错落有致的客家村舍间，有座拱辰楼，这是田家炳祖居。据称，取名拱辰楼，是取＂拱壁连城价，辰辉万户春＂之意。田父曾对田家炳说，祖上希望后裔做出一番事业，不仅要孝敬父母，更要荫泽群众，辰辉万户。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为表彰田家炳爱国爱乡、对教育慈善事业作出的贡献，于1994年3月26日，将该台发现的2886号小行星命名为＂田家炳星＂。客家之子，由此名标霄汉，并被赞为＂云上之人＂。一个世纪前，出生于书香门第的田家炳，因家庭变故辍学从商。他铭记先父从小的家规家训教育，深知教育对个人成长及事业的重要性。他奉献一生的财富，聚焦教育、捐资师范、资助大学。他反复说的＂中国的希望在教育＂，至今回响在千万莘莘学子心间。一位客家之子，把自己百岁人生，活成了璀璨银河的一颗星。这颗星，从韩江之滨的银滩升起，带着跨越时空的中华文明之光，凝聚着美善的力量，闪闪发亮，照耀人间。
　　2022年10月14日观澜河畔
　　【作者】黄启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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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