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百花坡（上）

　　百花坡顶有座＂马刀冢＂。
　　马刀的主人是导弹旅首任骑兵连长乌力吉。
　　百花坡上第一季的花儿还没有开放的时候，乌力吉连长的马刀已经埋在了那里。一场春雨后，那些属于草原的花种子吐出绿来，它们在坚硬的山地上顶开砂石，迎着太阳，一日日饱满壮大，直到盛开出一坡地的艳丽。
　　百花坡那时候还没有名字。
　　至于起源，大概亿万年前地壳运动时就有了，原本的模样无人可知。在光荣镇人的记忆里，那儿就是一面满是石头和沙砾的荒坡，没有土，也存不住水，只几棵顽强的树曾长在上面，但不知什么时候干死了，也或是风吹倒后断根而死。过几年，又长起几棵，但成不了气候，又都早早夭折。
　　那是在导弹旅进驻的第二年。
　　一夜大雨过后，荒坡被泥石流带走一半，仅有的几棵尚未长大的树和无辜的巨石被冲到北街上。有的石头被冲得更远，跳到围栏里砸死牲畜或者把街上的房子撞出大洞。柳禹和乌力吉都参加了次日早晨的抢险救灾。
　　他们把凝固在北街上的砂石装进筐子，又送回到荒坡上。至于那些石头，小一点的加固荒坡，大一点的砸小之后也和小的一样待遇。经过三天三夜的突击劳动，来自荒坡上的砂石和石头又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战友们看着各归其位的街道和荒坡长长地舒了口气。
　　唯独乌力吉站在坡底忧愁地说：＂再下雨，还得再滑坡！＂
　　他又爬到了坡顶，像是被暴风骤雨踹了一脚，风驰电掣地冲了下来，一边冲一边喊：＂看看看，这力量大得很，几块石头在下面根本就挡不住！＂
　　第二个周日开始，大家和乌力吉利用休息时间一起改造荒坡。
　　他们在每一块石头下面砸下木桩，就像给它们标定了战位，＂命令＂它们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不许＂擅自离开＂。又把一面荒坡分成了无数个小块，每一块修成一个天然的蓄水池，让砂石和石头留住暴雨，而不是被暴雨横冲直撞带着去砸死牲畜或者砸烂房屋。它们还从盘龙沟里运来土填在荒坡上，把凹凸不平的山坡填平，远看去就像是土壤肥沃的田地。
　　柳禹借鉴在十字街种树的经验，从更深的山里挖来健壮的树苗埋进荒坡。大家欣喜地等待着荒坡接纳小树苗，长出一片遮天蔽日来，但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肥力不够，那些看似健壮的树苗没有几天就都病怏怏的，眼看就活不成了。没办法，柳禹只好把那些树苗又移植到了盘龙沟的沟畔。也真是神奇，没几日，那些将死的树苗就叶子泛绿，欢欢实实地活了过来。
　　乌力吉盯着荒坡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地惊叫起来：＂我明白了！＂
　　柳禹问：＂明白什么？＂
　　＂厚土种树，薄土栽花。＂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说，＂我们搞错了，不应该种树，要栽花。＂他趴在地上，兴奋地就像个得了奖赏的孩子。
　　乌力吉给内蒙古的家里写了封信。
　　他在信里写下了他能想起来的所有他家乡草原上花儿的名字——格桑花、金露梅、狼毒花、高山杜鹃、马兰花、柳兰花、山丹花、金莲花、康定花、花苜蓿……他的信好几次已经封了口将被邮差带走，却又被他要回来重新拆开。他兴奋又急切地把刚刚想到的花的名字又补写在信上。
　　柳禹没见过乌力吉信里罗列的任何一种花，也或许见过，但从来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柳禹想象得到，当那些种子都在荒坡上破土萌芽灿烂盛开的时候，那一面贫瘠赤裸的荒山就像披上了色彩斑斓的毯子一样好看。
　　有战友担心：＂草原的花种子在这荒坡上能不能活？＂
　　乌力吉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说：＂草原上的人能活，花也没问题，肯定活得了。＂他曾四次遇险，竟都化险为夷，命硬的就像山上的石头。
　　信邮走后，大家就开始焦急地等着花种子的到来。
　　作者： 高满航
　　主播：李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