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大黑鱼之爱

　　秋日的天还是有点热的，正午日头下，脚一着地，依然有烫的感觉，唯独河边不一样，河水与路面齐平，脚一伸到水里，秋意就铺满身体。河边有许多芦苇，芦苇一半长在水里，一半长在岸边。拨开芦苇，就能看到河面，河面有鱼儿，都是小个头的，鱼小胆子大，它们发出了各种声响。
　　有一堆鱼的声音不一样，它们发出的是＂唧唧嘀嘀＂的声音，比较轻盈，相对细腻。有时因为鱼儿挤对，鱼嘴吐纳，鱼尾甩水，你可能听到几次噗嗤的声响，短促有力，但仍要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听的。
　　这是只有这个时节才能看到的鱼。鱼寸把长，游丝般细，像小蝌蚪的颜色。说一堆，其实是一个由几百条小鱼游在一块后形成的圆盘，直径在一尺左右，像一只黑壳的向日葵。圆盘是移动的，因为移动，圆盘就不断地变形，有时呈椭圆形，有时变扁圆形，就像水上的一朵花，花边永远在变化。
　　这个圆盘就是黑鱼群，是秋日里成年雌性黑鱼产下的鱼仔。无数的鱼仔聚集在一起，在秋日里完成生命的最初成长。但它们的生命很娇嫩，很脆弱，因此同呼吸，共命运，才有可能成全别人保护自己，所以向东向西，向北向南，都应该头碰头，尾接尾，游在一起，生死相依。
　　父亲看见了黑鱼群，从家里拿来了渔网，在离鱼群三十米的河里布了张渔网，回来后就拿起一根大长竹竿，竹竿的顶端装了个木榔头。父亲拿起竹竿一榔头一榔头往河底捣鼓下去。河搅动了，水翻腾了，水声响彻河面。黑鱼群一时没有了方向，＂唧唧嘀嘀＂的声音变成了＂嗯嗯呜呜＂声，开始四散逃命。但父亲的木榔头还在敲打，快到那张渔网的时候，这榔头击水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突然，父亲扔下木榔头，狠命将网拉上了河岸。
　　网里有一条七八斤重量的黑鱼，黑鱼咕咕地叫嚷着，不断跳跃着，它想撕开一条口子，回到河里去，但这已经不可能。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河边，想听一听黑鱼群的声音，想找一找黑鱼群的身影。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我看到的小黑鱼，要么只有一条，孤零零地漂荡着；要么只有几条，像无头的苍蝇，死气沉沉地悬在水上。我再也听不到那种富有生命气息的声音了，寂静的河面充斥着死亡的恐怖。我想不通，一阵水底的敲打，这支庞大的队伍就此而七零八落。但我希望几天后，河里的某一处再有鱼群集结。
　　你看不到了。父亲说，你知道黑鱼群的下面是什么？是两条保护黑鱼群的大黑鱼，体型小的是妈妈，大的是爸爸。黑鱼群移到哪儿，爸妈就跟到哪儿，谁欺负黑鱼群，黑鱼爸妈就会发出厉害的叫声，做出愤怒的动作，出来保护它们。有时爸爸会离开黑鱼群去观察河面……父亲告诉我：昨天捉到的那条大黑鱼是雌性的，是黑鱼群的妈妈，妈妈被捉到岸上了，黑鱼群就没有了妈妈的庇护和叮咛，这鱼群肯定散伙，而且一夜之间会死去许多小黑鱼。
　　父亲的话让我目瞪口呆，我认为父亲就不该捉大黑鱼的。
　　几天后，我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大黑鱼的爱子之情，坚决、神圣，应该得到鼓励和保障。我劝父亲别网秋日里的大黑鱼，父亲表示同意，而我原先打算秋日里从父亲手里学捉黑鱼的念想，从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高明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