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患癌母亲去旅行

　　2022年10月，汪明辉和母亲在大理洱海边。受访者供图
　　10月28日，是汪明辉带母亲＂唱游中国＂的第86天。
　　一把吉他、一只药箱，外加帐篷、睡袋、锅碗瓢盆，8月4日，汪明辉带着母亲和表弟从安徽老家出发，一辆小型SUV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向西北出发，计划一路开到新疆。
　　2020年10月，汪明辉的母亲被确诊为鼻咽癌，为了慰藉母亲的化疗之苦，他在病床边允诺，等治疗结束，母子二人便去结伴游玩。
　　汪明辉28岁，比51岁的母亲高出大半个头，在大多数视频里，头发乌黑带着自然卷的母亲笑吟吟地面对镜头，病痛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渐渐消退。
　　经历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分离，这对母子终于在病床上和旅途中重新认识了对方，在汪明辉眼里，母亲原来也是温柔的，浪漫的;从前被母亲认为＂总也操不完心＂的孩子，也长成了能将一切安排妥当的大人了。
　　在还能珍惜当下的时候
　　新京报：你当初是怎么有带妈妈出来玩这个念头的?
　　汪明辉：2020年下半年，我妈确诊鼻咽癌，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当时我不到26岁，刚毕业没几年，我喜欢唱歌，也出了专辑，觉得自己是在追求梦想，但还没有到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我妈就病倒了。我爸妈在他们那个年代吃了很多苦，他们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把我养大不容易，经过了这么一遭，从生死边缘走过，我就格外的想珍惜现在的时间。对我而言，未来追求梦想和努力挣钱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我就想带妈妈去走走看看。
　　况且，我妈刚治疗完，手术完的两三年是她的关键期，医生说，未来还有很多的不确定因素，后面也有可能病情复发，现在也不能说是治愈了，只能说病情控制住了，之后也是每三个月要复查一次，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把当下的愿景都完成，我希望她每一天都过得开心。
　　新京报：你妈妈一开始愿意吗?
　　汪明辉：我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年轻时候出去打工，也没有什么旅行的概念。她因为癌症住院治疗，过程非常痛苦非常煎熬，为了鼓励她，我说等她治疗完，就带她游遍中国，我想让她有期待感，让她配合治疗。
　　我妈妈最开始答应了，但是听到我真的要带她出来又犹豫了，出来玩要花钱，她舍不得，我想办法说服她，希望她能够珍惜当下，不要太考虑钱的问题。我还跟她说，你还不知足，现在我不带你玩，等过两年，我真的成家结婚生孩子，我就顾不上你了，经过这些铺垫和说服，我妈也就愿意和我出去了。
　　我爸爸也赞成，不过肯定是会挂念的，我妈到哪儿玩，第一时间都会拍了风景分享给我爸。
　　新京报：这次出来你们做了什么准备工作?
　　汪明辉：因为预料到这趟旅程会很长，在装备上我们冬夏的衣服都带着了。我们就开着一辆SUV，出发前我怕地方不够用，专门在车上安了个行李架。我买了帐篷、气垫床、锅碗瓢盆、一套桌椅，还准备了一个药物齐全的药箱，想着要去海拔高的地方，车上还有氧气罐。这是我第一次远行自驾，出发前，我还特意学了怎么换轮胎。
　　之所以选择自己开车，是觉得这样会不受到任何拘束，会更自由。我们一路出来，不接触人群，也避免了很多风险。
　　我也再三问了我妈的医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去高海拔的地方，得到答复后我才敢行动的，去年3月出院后，我妈已经休养一年多了，身体恢复得不错。
　　去年出院后，我妈就基本上一直在老家，今年上半年，她在老家农村院子里就种了一些花啊、菜啊，她已经很久没种过地了，弄得可起劲了，夏天出发时，她还有点舍不得，没有吃到自己种的瓜。出发前我也带她去复查，情况是挺好的，所以我也才放心带她出来。
　　2022年8月，出发前，汪明辉和母亲在老家门前合影。受访者供图
　　哪里都是风景，哪里都是舞台
　　新京报：当时的出行计划是怎么样的?
　　汪明辉：最初计划是先去新疆西藏的，边防证也办妥了。从去年开始我就在筹划了，看关于新疆西藏的攻略计划。我们从安徽老家出发，也是往西北走，准备先到新疆，后来受疫情影响，转了路线往西南，这个路线也很好，一路上也很幸运，没有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新京报：你们都走过了哪些地方?
　　汪明辉：从安徽出发去过了湖北宜昌、河南洛阳、陕西西安、四川泸州等等，一直都是开车，我和表弟轮流开，我妈到哪个地方都觉得特别新奇，比如前一阵子走了5个小时的山路去看乌龙坝草甸，一路盘旋周折，我们两个年轻人都有点吃不消，但我妈一路在窗边不停看外面的风景，一点不适没有，景色也真是太美了，有羊群，有牧民，有风车。她之前很容易晕车，我们就开得很慢，这次出来她竟然也没有什么晕车的反应。
　　新京报：现在到哪里了?
　　汪明辉：现在在大理，这边气候特别好，过了雨季，经常能晒到太阳，我妈特别喜欢这里，我们也想多待一阵子。洱海边上有一条生态廊道，我们常常到那里散步，昨天傍晚有晚霞，我和妈妈走在那里，阳光正好斜照到对面，云层都染成金黄色。
　　我们住在大理白族当地人的家里，邻居们会把自家种的蔬菜拿出来卖，我妈喜欢直接去田地里买新鲜的，上个月，她花几块钱买了一车菜，我开车去给拉回来，差点都装不动。我们的房东也是老人，每天都会拿点菜给我们。我妈的普通话不好，对方也是，两个人就用蹩脚的普通话沟通，就这样，两个人都挺高兴。我妈也不懂当地的历史文化，也不懂地形地势，但是她在旅行中和当地人交流，这些对她来说都是特别新鲜的。
　　这次带着妈妈出来，我都随身带着吉他，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打卡卖唱，现在感觉哪里都是舞台，这种状态我很享受。前两天在洱海边唱歌，好多人停下来听，这就是对我的鼓励，我觉得这些都特别有意义。
　　新京报：你在旅途中尤其需要去考量和留意的是什么?
　　汪明辉：妈妈的一举一动，身体各种状况。我这次出来就是一个服务的心态，妈妈玩得开心就好，所以我把攻略做的很细致，住的地方也考虑又实惠又舒适的，当天玩完回到住处，也会想第二天第三天去哪里，也会操心她的饮食，比如我们在陕西的时候，她很想吃米饭，我们就找了湘菜馆子买米饭，我想着既然带妈妈出来了，就不要穷游，不要受罪，住的吃的都好一些，也让她心情好一些。
　　2022年8月盛夏，母子二人来到西安。受访者供图
　　彼此有了新的了解
　　新京报：你之前拍过妈妈唱黄梅戏的片段，这是妈妈的爱好之一吗?
　　汪明辉：对，这也是我2020年过年在家才发现的，那年疫情，过年我们都在家不出门，她让我把音响弄来，她要唱黄梅戏，我都惊呆了。后来我一想，我能用吉他给她伴奏试试，没想到合作效果挺好。
　　新京报：妈妈生病之前是不是很少有这么长的时间和她相处?
　　汪明辉：确实是没有的，我小时候爸妈都出去打工挣钱，所以我算是一个留守儿童，后来外出读书工作，也都不在他们身边，总是相隔千里，也只有逢年过节吃一顿我妈做的饭。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和我妈朝夕相处，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陪伴过彼此，我感觉好像重新认识了我妈。她今年51岁了，心里面还是很浪漫、很单纯也很温柔的，心里面住着小女孩，看到漂亮的花花草草都要拍照，她又喜欢红色，在洛阳，她看到穿着红色汉服的小女孩要和人家去合影，在丽江，她想买红色的披肩，试了好多次，挑了最漂亮的那一条。
　　我也观察到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她头发长出来，还带着点自然卷，现在面对镜头总是笑，有网友说她眼睛里有光。出院那天我也拍了视频纪念，当时她挡着头，不愿意露出来，但现在你看，她自己都很喜欢拍照，可能女人天生都是爱美的，生病对她的打击不只是病痛，也有容貌上的变化，现在她能穿着漂亮衣服出来玩，一切都是新鲜的。
　　不光是我对我妈妈有了新的了解，我妈妈对我也是一样的，从前她会强加于我一些她所认为的担心，这两年她发现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很踏实，做事也比较靠谱，这次生病我全程陪在她身边，我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工作，也能让她感知到，我真的是长大了。
　　新京报：出游的经济问题怎么解决?
　　汪明辉：我既然敢出来肯定是有信心的，首先我做了很多攻略和规划，一些停留的城市里也有当地的朋友，在到之前我都会联系他们，帮我提前打听，所以基本上没有多花冤枉钱。其次，我一路也在沿途卖唱，收入也是可观的，如果下雨，我也会直播唱歌，这部分经费来源足以支撑我路上的花费。
　　新京报：你们之后的规划是怎样的?
　　汪明辉：我们暂时以大理为中心，附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云南这边也挺大的，等转完了云南，我们想再去广西广东，南方的冬天暖和，等明天夏天，再带妈妈去新疆西藏。
　　新京报：这两天你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有没有看到一些非议?
　　汪明辉：肯定是有的，比如＂别折腾了，带老妈赶紧回老家吧＂＂放弃工作出来旅游肯定是家财万贯＂或者＂就是炒作＂。但我想，不管是做什么事，总会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换做几年前，我会跟他争执，但现在我就是平静地看过，不浪费我的精力和时间。
　　我也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普通人，现在挣的钱也都是通过努力赚到的，之前也在网上受过陌生网友的恩惠，我妈妈刚生病的时候，我心里苦闷但没办法和任何人诉说，是从网友这里得到了很多安慰，所以我现在即使看到一些负面的评价，也会尊重他们的看法，因为我们经历不同。但我还是愿意把这些分享出来，能够像曾经别人给我温暖一样，给更多和我们处境相似的人力量。
　　这几天受到广泛关注，也有经历相似的人来找我，给我留言，我也想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能够走出困境的。
　　新京报记者 李冰洁
　　编辑 胡杰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