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独石口

　　九月秋风送爽，在家里憋闷了许久，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看地图，从北京城出发，向北经昌平、延庆，行200公里，过河北省的赤城县，是长城独石口镇。从独石口向北，过沽源县，再行100公里，就到了元上都（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西北闪电河畔，也叫开平城）。元上都是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发祥之前的根据地。如今的元上都遗址，也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目录。
　　蒙古铁骑曾横扫大半个欧亚大陆，攻陷莫斯科和基辅，一直打到匈牙利的多瑙河畔；三十年后，他们又在中原大地上建立了元王朝，并在北京设都上百年，但我却对蒙古的历史却知之甚少。此行如若去元上都遗址一探究竟，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主意一定，背起挎包就出发。
　　此行的第一站，是赤城县的独石口镇。
　　坐地铁，到清河站，转乘动车，四十分钟后到达河北省的怀来县。怀来县是董存瑞烈士的故乡，当年我在宣化上学参加野营拉练时，曾在董存瑞的老家南山堡住过两天，还曾聆听过董存瑞的父亲董全忠老人的报告，至今记忆犹新。
　　从怀来县乘长途客车，北行七十公里到赤城县，再从赤城县乘坐去沽源县的长途班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独石口镇。
　　出发前，曾看过有关独石口的简介，说那里是长城最北端的一处关隘，是京北山地和内蒙草原的交界处。小镇南侧的河滩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独自兀立，北魏时期地理学家郦道元在他的《水经注》中也记载了这块独石：石独生，不因河而自恃，其周围不足百尺，高不及二丈，与园囿中假山相似，钟灵天地，究未可做山观也。郦老先生那时就发现，这块巨石与周围山体的石质完全不同，其来自何处？自古就是一谜。
　　我这人历来就对各种谜感兴趣，无论是山川河流，还是传闻轶事，就总想着前去一探究竟。
　　到独石镇，自然先去看独石。
　　独石口镇的独石
　　独石位于独石口镇南约一公里，公路边不远，一座被绿树密密裹围着的小山，山顶上有一座飞檐小亭。走近细看，这座突兀于四周平坦的河滩上的小山，还真就是一整块高约七八米的巨石。巨石西侧的石壁上，还镌刻着突兀、孤秀、一石飞来三组大字。独石口，就因这块独立的巨石而得名。
　　轻抚摩崖石刻，不由感慨起来。自古，无数的客旅行商，都把这方巨石当做路途的标识。北上的行旅，只要见到了这方独石，就得知从北京出来一路所走的曲折山路就算是到了头。再向前，就是平坦辽阔的内蒙古草原了。而对于南下的商贾，则意味着，再向前，就要进入崎岖难行的京北山路了。
　　听当地老人说，这块巨石是如来佛用法力从西天移过来的，所以古人都叫它飞来石。对此，我自然不信，如来佛为何凭空要把一块大石头不远万里移到此处？也有人推测，这块巨石是来自天外的一颗陨石。还有专业人士说，独石不是陨石，其形成与火山喷发有关。我知识浅薄，对此难以评判。
　　我只是看到，独石上下，十余株合抱粗的古榆树，或直立向天，或虬曲横卧；或表皮皲裂，或树心中空，满满的都是岁月沧桑。我也曾走过许多地方，却从未见到过如此密集古老的榆树，集中生长在一块孤立的岩石之上。或许，这块巨石真的有灵性，要不，怎能承担的了这多古树的密集生长？也或许，这些榆树的生命力超强，不管生存条件何等的贫瘠恶劣，它的根系就深深地扎在岩石的缝隙中，或是干脆钻出地面，匍匐前行数米，再一头扎进另一处岩缝之中，仅凭着点滴雨露泥土，顽强地生长，并枝繁叶茂。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动容。难怪，在过去，人们都视这座独石为神石，每经过独石，都会前去膜拜，祈求独石赐福。
　　顽强地生长于岩缝之中的古榆树
　　横卧在地表另寻水土养料的粗大树根
　　站在石顶小亭下，四处巡看，却见东西两侧，山峦连绵，有如门户，故而称口。两山之间，夹着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白河。干涸开阔的河滩上，唯独这方巨石孑然独立，仿佛卫士，守护着一方天地。也就因为独石口独特的地理位置，上千年来，这里一直是北方游牧部落与中原农耕民族争夺的关隘要地。战国之时，燕国就曾在此修建城垣以挡东胡的侵犯。
　　历来，独石口属燕云十六州，唐代末年，石敬瑭为借助契丹（辽）兵力，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由此中原政权失去燕山屏障，只好退守华北平原。
　　忽必烈入主中原后，在草原上保留上都开平（现内蒙古多伦县），在北京新建大都。每年夏初，元朝皇帝及文武百官都要去上都避暑；秋初之时，再返回大都。而元大都与元上都之间，最直接的通道就是这条古道。
　　这条由河谷形成的天然通道，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望云道。望云道之名，是因为独石口的南边有云州乡，其在辽代时叫望云县，古道由此得名。
　　望云道也叫独石道，其走向是南起赤城县，向北直达内蒙古的元上都开平。
　　明代初年，明军大将常遇春北上攻克元上都，设立开平卫。其后，燕王朱棣扫北，北征阿鲁台蒙元残余势力，曾驻跸独石口。1424年，朱棣在北征途中去世，其灵柩也经独石道返回北京。
　　朱棣虽多次北征获胜，却未能彻底消除蒙古瓦剌、鞑靼等部势力。明朝宣德初年，也就是1430年，由于开平卫孤悬塞外，地势平阔，防守和供给皆有困难。明宣宗朱瞻基接受阳武侯薛禄宁弃开平，专守独石的建议，将开平卫从多伦城南撤到独石口，并指派正三品官员担任独石口指挥使，驻军两万多人，戍守西起宣化，南至京北八达岭的四百六十里的长城。至此，独石口成为拱卫京师的北方第一道防线，它的军事地位也越来越突出。
　　为了加强独石口的防御能力，明王朝还在独石口新筑关城。新建的关城方九里十二步，于东南西三个方向各开一座城门。嘉靖年间，戚继光出任蓟镇总兵，再度大力修葺并完善独石口长城，使得独石口成为上谷咽喉，京师右臂。
　　在明朝两百多年的时间里，这一带战乱频繁。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七月土木之变时，蒙古瓦刺部突袭独石口，当时的明军千总田坤战死，他的女儿率兵继续浴血抗战，最后寡不敌众，被瓦剌兵包围在独石口关南的山崖上。她不甘被俘，便纵身跳崖殉国。后人为纪念这位巾帼英雄，称此崖为舍身崖。
　　草原与中原的千年兵刃博弈，直到清代才算画上了句号。1696年二月，康熙皇帝率军征讨噶尔丹。大军出京后，经南口、怀来，驻跸独石口月余。六月初十，班师回京，走的都是这条独石古道。他和明成祖朱棣一样，巡察了独石口的险绝地形。一座并无秀丽景色的小镇，居然先后有两位中华历史上声名显赫的皇帝在此驻跸，仅此就非同一般。
　　平定噶尔丹之乱，结束了明代以来二百多年北部边疆的战乱，也使独石口这个边塞小镇有了一个休养生息的良好环境。由于交通便利，很快就吸引了无数商贾，云集此地。内地的粮食、烧酒等运到这里，换回蒙古草原上的牲畜、皮毛和青盐。当时的独石口城内，遍布数以百计的店铺，木器业、铁业、制毡等手工业也得到发展，一时间，市面熙攘，热闹非常。独石口常住人口有四万多，与张家口同为联系草原与内地的主要货物集散地。
　　1909年京张铁路通车，张家口经济发展迅猛；而由于交通没有得到改善，独石口的繁华渐消，再难与张家口并驾齐驱。民国初年，加上军阀混战，匪盗肆虐，独石口迅速衰落。
　　次日一早，旅店的张树生经理陪我去看独石口长城的雾海。
　　独石口长城位于独石口镇西侧六公里。由于去的迟了，待我们登上山顶，雾海已散。张经理有些遗憾地说，如若再早来一点，铺天盖地的云海雾海，绝对让你着迷！
　　我却不在意，我更在乎的是那蜿蜒在山脊之上的长城。
　　这段长城全是采用山上的石片，用干砌片石的方法修筑的，一片压一片，层层累就，筑起一堵高约三米的单体高墙，上面没有马道，也没有墙堞箭垛，几座敌楼遥相呼应，就这样，这座构造简陋的长城，依山就势，蜿蜒在山脊之上，经历了四百余年的岁月沧桑和风霜雨雪，至今巍然屹立。
　　张经理说，这长城的西面，住的多是蒙古人，东面，多是汉人。当初，老打架。后来，慢慢的也就融合成一家人了。
　　独石口古长城
　　站在山顶，极目远眺，长城犹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山脊之巅，在蔚蓝色天幕的映衬下，雄伟苍劲。柔和的夕阳在残的长城上，加之四周密枯黄的野草更有一种浓厚的历史感与沧桑感，仿佛一片片石块都有千言万语要向人述说。
　　远处的山脊上，十几座高大的风力发电机迎风旋转，一动一静，与静默的长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代化与古战场完美地融合城一幅巨大唯美的画卷，令人无比的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