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不由自主泪流满面。我为我的妈妈,为妈妈曾经经历过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泪流不止。 妈妈你一个脚印一滩血,一滩血一个脚印地走着,你双手牵着五岁的三姐和两岁半的我,背上背着刚刚出生的五妹,身后跟着十岁出头的大哥和七岁的二姐。大哥和二姐身上带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当时年仅两岁半的我,也许正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奄奄一息。反正对这一切我没有丝毫记忆。这一切往事是我前两年回老家时,无意中老家的亲戚讲给我听的。当时听得我心揪在一起,痛得无法呼吸。我当时就在QQ空间简单记录这段经历。 可是现在我仍然痛彻心扉。我的老妈妈啊,我看过无数苦情片,阅读过无数苦情描述,我固执认为所有的苦情述说,不能和你所受的苦难相比。 1970年1月初,妈妈遵照国家颁布的疏散下放的红头文件,带着一子三女,(当时大儿子满十岁,二女儿约七岁,三女儿约五岁,四女儿两岁半,妈妈当时又身怀六甲,我们的爸爸在矿山上班。) 按照规定,疏散下放妈妈应该带着子女回到爸爸的老家。可是妈妈考虑到老家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很久了,爸爸又无兄弟姐妹,并且妈妈自己从未去过老家。老家对于妈妈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于是妈妈征得同意就选择投靠自己在曲江的爸爸,也就是我们的外公。 可怜的妈妈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带着四个儿女,一路颠簸踏上苦难的历程。 天不随人愿,妈妈带着我们兄妹四人来到外公家的当天半夜,突如其来的地震横祸,无情夺去了外公的生命。妈妈和我们兄妹四人全部掩埋在坍塌的墙壁下,所幸性命无忧,只有妈妈头上有几处小伤口,虽然流血了,但是无伤大雅。 舅舅完好无损,于是在舅舅的竭尽全力救助下,我们很快脱离危险。 我的外婆早些年已经病逝,外公不幸遇难后,外公家里只剩下不足二十岁的舅舅一人,在解放军的帮助下妈妈和舅舅草草掩埋了外公。 地震后曲江的状况一塌糊涂,村干部对本村的村民都照顾不过来,更无暇顾及外来的我们母子五人。 地震后交通断绝,远在百里之外,在矿山上班的爸爸也和我们断绝联系,不能给予我们一丝帮助。万般无奈的妈妈只得带着四个儿女再次一路颠簸去爸爸的老家。没有交通车,只能靠行走。 也许 突如其来的横祸让妈妈心力交瘁, 也许失去至亲让妈妈悲伤过度,也许一路奔波让妈妈不堪重负,也许还有更多的也许。走到通海的时候,妈妈肚子剧痛,五妹不合时宜提前来到人间。五妹的到来让苦难中的妈妈雪上加霜。 通海的医院里住满了地震中的伤者,刚刚生产完的妈妈,没有任何时间休息恢复身体,也没有任何食物慰劳一下生孩子掏空了的身体,把初生的婴儿往背上一背就出院了。 我的老妈妈 ,就这样背着刚出生的婴儿,穿着沾满鲜血的衣裤,拖儿带女再一次踏上路途,一路蹒跚走向回家的路。 灾难忽然降临,通海一带人们流离失所,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于是逃难的路上,刚刚生完孩子的妈妈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洗一洗身上,更没有衣服可换。 妈妈一路行走,血水一路流下,血水在裤子上干了,马上又有新的血水覆盖。妈妈的衣裤上布满了深得浅的形状不规则的血痕,同时也散发出恶臭。所有这些妈妈已经麻木不仁了。 妈妈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滩血,拖儿带女宛如乞丐蹒跚着向前挪动。 背上刚出生的婴儿饿得啼哭,哭久了,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双手牵着的两个幼女几乎是妈妈拖着往前走:背着可怜行李的两个大孩子也因为饥渴步履踉踉跄跄。母子几人根本不叫行走,叫挪动更确切一些。 唉,其实最苦楚的应该是妈妈,她也想哺乳自己的婴儿,也想给孩子一口饭食一口水,可是那时候的妈妈,除了饿得前胸贴着的后背,瘪瘪的乳房,浑身上下血水散发出的恶臭之外,也就只剩下一颗焦灼无助的心了。 历尽千辛万苦,不知道挪了多少天,某一天的傍晚一家人终于挪到我爸爸的老家,江川县的一个小渔村。小渔村距离曲江大约六十多公里。所幸地震对这里的影响不大。 我妈妈想回到爸爸曾经生活过的屋子,被告知爸爸的老屋已经被奶奶卖了。奶奶已去世多年,真假无从得知。面对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境地,浑身布满血迹的妈妈欲哭无泪。 看着浑身血迹斑斑满身臭味的妈妈,以及五个衣衫褴褛饥渴难耐的幼儿,围观的村里人满是嫌弃和鄙夷,一开始没有一个亲友伸出援助的手。 在村干部的劝说下,我爸爸的一位长辈终于于心不忍,把我们领进家门,张罗着给我们熬了稀粥,在自家堂屋的一个角落,抱来棉被铺了地铺。于是,我们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地。妈妈带着五个孩子蜷缩着度过了一个安心而又漫长的寒夜。 第二天,生产队根据我们家的实际情况,把村子里破落小庙的一间房子,作为我们的家,并且借给了我们一些生活必需品。我们的米粒之家就这样诞生了。在破庙里,我们一直居住到政策允许回归矿山和爸爸一起生活。 家安顿好了,还在月子中的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到海子里面挑水,拖着羸弱的身躯忙碌着。用柔弱的双肩为五个孩子撑起生命的天空。 尽管妈妈饱受白眼,遍尝冷暖,但在磨难中顽强挣扎,为我们遮风避雨。在妈妈双翼的庇护下,我们兄妹五人全须全尾存活下来。 唉 浑身是鲜血的老妈妈,我从来不知道你曾经这样狼狈不堪,曾经这样孤苦无助过。当从家乡那些老亲戚的嘴里听到这些事后,我的心一直痉挛着,疼着。很多次自己独自一人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我哀嚎,哀嚎,心疼得 只想碎一地,也许这样才能减轻一点我的痛苦。 我真的心疼妈妈啊! 我穷尽想象,也无法想象到:妈妈是如何在那无助无望而又浸透黄莲的日子里,流了多少血和泪,仅靠羸弱瘦小的身躯、 柔弱的双手、微薄的的力量,为五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撑起米粒的天空。遍尝罄竹难书的苦难,撕裂一丝天窗,给我们争取到存活下来的机会。 妈妈,可怜的妈妈,我的泪水流得再多也无法洗净你那布满全身的鲜血。 千言万语汇聚一句话:感恩有你,妈妈! 感恩家乡在危难时给予我们帮助的亲人! 妈妈在世时,闲暇聊天的时候也会讲一些往事给我们听。 说到疏散下放那段往事,妈妈也会讲地震后解放军如何援救村民,如何帮助村民用树枝搭建简易房。我们家的简易房就是解放军帮助砍树枝,拖拉树枝搭建而成的。没有解放军的帮助,仅靠妈妈和舅舅是无法搭建简易房的。 余震逃难时妈妈顾暇不及把我和三姐丢失,是解放军和村民把我们找回交还给她。每每这时,妈妈都会说解放军真好。 妈妈会讲在老家谁谁怎么帮助我们,谁谁怎么欺负我们。 会讲我们兄妹五人日常怎么折腾:比如大哥如何调皮,喜欢到海子里游泳,每次都让妈妈心惊肉跳,可是大哥总是不听她的劝阻,还和她回嘴拌舌,细棍子都打断几根了也不起作用。 妈妈讲到大哥游泳这段时间件事的时候,每次都要拍拍胸口,似乎多年过去了,大哥游泳带给她的惊恐仍然存在。讲到细棍子抽打大哥,妈妈仍然心疼无比,一副打在儿子身上,疼在娘心里模样。 妈妈还是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她打心眼里疼爱她的长子。妈妈从不打我们,真的,兄弟姐妹一起聊天,就只有大哥有被打的经历。 可是,讲千讲万,妈妈对自己拖儿带女狼狈投奔老家这件事只字不提。 我当时年纪小记不得,哥哥姐姐也似乎忘记了。当我从老家回来讲此事给兄弟姐妹听,大家听得眼泪汪汪,都说记不得了。 妈妈为什么对此事只字不提呢? 也许这段经历太痛苦了,所谓苦不堪言; 也许这段经历让她狼狈不堪,不堪就不言; 也许妈妈根本不觉得苦,不苦有啥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