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我轻轻祈祷它们美且平安

　　来源:原创  离离  离离的离歌   2022-12-23 17:13  发表于甘肃
　　问   音乐： 简弘亦
　　存：2022下半年诗
　　|| 小路
　　最喜欢的还是小路，有时候
　　是一群羊踩出来的，弯弯曲曲绕着上山
　　有时候在夜晚灯火通明的宽阔马路上
　　突然想起一条小路
　　就显得很矫情，那种情怀
　　似乎多少有点不真实
　　但，真就那么想过
　　一条小路，有时候
　　路的两边各自长满荒草和严霜
　　前面走着小时候的母亲
　　手里拿着一束雏菊的母亲
　　和中年的母亲
　　母亲有母亲的喜悦和孤独
　　但我最喜欢，在小路边采到野花
　　面露喜色的母亲
　　|| 悲哀
　　我不知道我的悲哀还剩多少
　　一个熟悉的人无端死去，会用去一点
　　看到一棵被挤在大树下的小树苗
　　会用去一点
　　商场里杀鱼的人用半截木棒猛敲下去
　　也会用去一点，我把鱼
　　拿回家，刮掉不多的鱼鳞
　　再清洗的过程中，会用去很多
　　没有失恋过，但不爱一个人的时候
　　会用去一点，遥远的路上看见送别的人
　　会用去一点，归来的时候
　　独自拉着箱子开门，会用去一点
　　还有什么时候，是没有悲哀的
　　那天晚上独自喝酒，快喝醉的时候
　　突然忘了所有的悲哀
　　而笑出了眼泪
　　月亮在窗外，轻轻地摇
　　|| 山上
　　我们习惯了去山上看风景
　　也去山上吹风晒太阳
　　这人世间，最清静的地方
　　就是在山上的某个拐角处
　　看几只小虫子使劲搬着什么
　　一直看着它们无能为力
　　却也不能动手帮帮它们
　　|| 倾诉
　　那是手术之后，麻药刚过的晚上
　　有那种不敢触碰的疼
　　我轻轻咬牙对自己说
　　疼了，你就喊几声
　　或哭出来
　　病房里的灯关了
　　可我还是看得见自己，疼痛像一些冷光
　　罩着我。那天夜里
　　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厚
　　几个小时，雪就覆盖了一切
　　雪像疼痛压着一切裸露在外的
　　它让光秃秃的树枝疼，让马路疼了
　　让黑夜疼得
　　借着我的嗓子，最后低声哭了出来
　　|| 杏
　　上山之前，在路边买了杏
　　不爬台阶的时候，我们就坐着，吃杏
　　下山的途中
　　我把杏核
　　用力抛出去
　　丢在山坡上的植物之间
　　郁郁葱葱的叶子
　　很快就把它们藏起来
　　路边，另外的杏
　　静静地待在篮子里，依然酸酸甜甜的
　　幸福又忧伤
　　|| 沿路的风景
　　去过那里
　　能带走点什么最好
　　草在路边安安静静绿着
　　一个地方不同于另一个地方的
　　就是这些
　　烟雨，植物和风景
　　我们看过后有些惊讶
　　我们惊讶之后又迅速忘记
　　|| 又过了一天
　　黄昏，从一个大门里走出来
　　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不知道该和什么说再见
　　再见吧，亲爱的桌子椅子
　　茶几绿植，和一首
　　写到一半的诗
　　几粒灰尘
　　抖落在空隙里
　　再见吧
　　那些陷在内心深处的回声
　　我把花盆里开败的花
　　丢在纸篓里
　　突然觉得，一些植物
　　开不开花都不重要了
　　|| 雨始终没有落下来
　　那个黄昏，雨始终没有落下来
　　可我已经做好了
　　淋雨的准备
　　那个黄昏，我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地方
　　没有打伞，看着台阶
　　一个一个向山顶延伸，变小，最终消失
　　雨始终没有落下来
　　|| 向一座山致敬
　　眼前的山，叫兰山
　　每次出门
　　都能看见山坡上的树梢和土层
　　看见一条盘山公路，围绕着它
　　山是陡峭的山，没有更多的绿色覆盖
　　山是寂静的山，鸟鸣声还没有传出来
　　就陷进一些植物的间隙里
　　眼前的山，可能也是别的山
　　有我一生都在仰望的
　　高度和难度，一生都无法逾越的
　　困顿和险阻
　　|| 在月下行走
　　走过盘旋路口，走过天水路
　　和三三两两陌生的路人一起
　　在月下走过
　　那一段时光
　　我有我明媚的孤独
　　我的孤独遥望着
　　孤独的月亮
　　和无数光束走过盘旋路口
　　孤独的大街上
　　三三两两的陌生人
　　走过去了
　　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 觅
　　去山中，林间，沿着一条小路
　　我在找什么呢
　　漫无目的地走，有点寂寥
　　野花在开，草尖摇曳，一开始
　　是一个人走
　　后来，也许是想你
　　你就在花叶间
　　在露水的光泽里
　　在我看到的一切
　　最美的那部分当中
　　可是抬头间，那些铺天盖地的空茫啊
　　让我措手不及
　　|| 雨中
　　我喜欢湿漉漉的身体
　　挂满水珠，或者雨水顺着往下流淌
　　我喜欢空气里
　　湿漉漉的雾气
　　在早晨拉开窗帘，打开窗子
　　不经意间涌进来
　　同时涌进来的
　　还有下雨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轻盈的
　　仿佛根本不存在
　　|| 去见一个人
　　应该在天黑之前去见一个人
　　下雨了，多好的日子
　　可以在雨中最后一次离别
　　你看不到我的泪
　　你只看到雨顺着我的眉流下来
　　你看不到我的心
　　我的心不允许我道别
　　也许还能相见呢，在无边的黑夜里
　　我们转身，我竟然在伞下
　　真的低声说了
　　再见
　　|| 一座城
　　一座城里该有着
　　让人留恋的东西，和人
　　可以雨天一起坐着
　　喝茶，聊天，听几段音乐
　　最好是在一座房子的窗口前
　　雨在窗外落着
　　毫无节奏和韵感
　　我们的日子，就那样消逝掉一部分
　　但也没有缺憾和不安
　　|| 中年
　　不能再说爱了。感觉无力
　　想躲起来。找一个壳，一个
　　陌生的地方
　　找一个陌生的身体
　　我小而细微
　　蜷缩着，似乎是一位母亲
　　收留了我，我开始喜欢她
　　无边静默的子宫
　　不能再说爱了
　　你看，我的身体里日渐消失的
　　光和母性，不允许我
　　刚和我的母亲告别
　　转身就被一个男人伤害
　　|| 短暂的
　　蝴蝶兰开出了漂亮的花朵
　　四个月的花期，足够了
　　开败的花朵
　　一朵一朵掉在窗台上，每天都有
　　这样的凋谢和诀别，我把干花
　　收在盒子里
　　一共十三朵
　　除了还挂在花茎上的
　　那一朵，我轻轻祈祷
　　它们依然
　　美且平安
　　|| 这样和那样的自己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家里的东西
　　重新摆放，丢弃或者把经常不用的
　　收起来
　　每一处，今天是这个样子
　　明天可能
　　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喜欢把一些家什的位置变来变去
　　我也喜欢自己
　　今天是这样的，和你还没有相识
　　明天的十字路口
　　我会转身，朝你莞尔一笑
　　|| 落日
　　落日，从对面的高楼后面
　　快要掉下去了
　　像一个人，悲伤，留恋，最后绝望地
　　离开。我在院子里看过
　　我给家人做晚餐
　　在小厨房的窗口里接着看
　　落日轻盈又从容，带着母性的柔情
　　从窗口间投进来
　　一些光，像幸福的安慰
　　一些掉落在外的
　　它慢慢收走，慢慢变暗
　　落日，不光照亮了餐桌
　　还照着妈妈花白的头发，依旧像
　　幸福的安慰，对着一个老年人
　　有说不尽的沧桑细语
　　|| 简单的生活
　　只有一把钥匙，可以开启一个人的心
　　只有一个名字，让你在心疼我时
　　低声喊出来，只有一朵花
　　昨日已经枯萎，掉落
　　只有一种颜色，橘色吧
　　我知道你爱这样的颜色，画里
　　经常涂满了，眼神中有那种期待
　　我知道，某个黄昏
　　画里的橘色会醒来，你开门
　　你打开门，我手里的钥匙
　　还是那一把，只一把
　　我不喜欢再换了它
　　|| 手术
　　最可怕的，就是在自己身上动刀
　　如果我醒着，肯定会逃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那个麻醉科的护士
　　让我放松，让我想想别的
　　快乐的事
　　最可怕的事还是来了
　　他们盖住我的身体，并蒙住我的眼
　　我还在身体之外，开始一件一件找
　　让我快乐又幸福的事
　　他们已经切开了几个口子
　　拿走了他们想要的
　　我还在遥远的地方找寻
　　一个人，想让他在手术室外面
　　焦急地等待，不停地
　　在门口张望
　　我什么也不说，他都能明白
　　我一睁开眼，看到他时
　　就能哭了
　　|| 一只酒杯
　　好久不喝酒了，酒杯就显得
　　陌生和空寂。但是一只酒杯
　　不知道这些，它照旧在架子上
　　等一些灰尘掉落
　　等一双熟悉的手轻轻拿起，拭擦后
　　又放下。一只酒杯当然不知道
　　一个从来都不喝酒的女人
　　拥有它
　　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 左手
　　昨天，我的左手意外受伤了
　　让我想起毛绒绒的那只猫
　　我已经习惯了用左手拂它的毛
　　用右手写字
　　一只猫，通过一只手
　　激起了我对比我更弱小的生物的保护欲
　　和依恋。昨天，我靠在桌子上写字
　　左手习惯性地去摸它
　　毛绒绒的背
　　可那只手落空了
　　|| 小池塘
　　小池塘的水面上，有漂浮物
　　可能是树叶或别的植物
　　枯死后被风吹落
　　万物都喜欢找一块干净清凉的地方
　　把自己葬了
　　我们并不嫌弃，牵着牲口去饮水
　　也用双手掬起来的水洗脸，在池塘边
　　洗衣服。小池塘里有很小的鱼
　　没有名字，偶尔会有孩子们来抓走几条
　　养在瓶子里。可是多少年过去了
　　我打碎过两个小鱼缸
　　像惊起了一整个池塘的水
　　它变得清澈见底，明亮的水纹间
　　鱼儿依旧游来游去
　　我们几个已到中年的人
　　回村，去找它的位置
　　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 记录
　　每次遇到艰难的时候，我都想起
　　多年前的傍晚，我们踩着一路的雪
　　回家。一个即将沉睡的小村子
　　多么需要一点光
　　和一个未被反锁的门
　　那个夜晚，我腹中七个月大的孩子
　　他给了我
　　一路走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也是我们共同留下的
　　孩子生日时，我用诗歌记录下
　　那件事，并告诉自己，那些过往
　　都是馈赠
　　我无法用诗歌描述的
　　可能是
　　还未得到的玫瑰
　　|| 黑暗中
　　曾经有好多次在黑暗中
　　昂起头
　　把眼睛闭上
　　是不是悲伤就会少一点
　　在黑暗中，不看万家灯火
　　就望着黑黝黝的天空，几颗星星
　　是不是泪就不会流下来
　　就不会那么无助地
　　还想再哭一场
　　|| 花瓶
　　即使空着，也是好看的
　　因为里面养过玫瑰，红色的
　　花是你送的，花瓣上有一层
　　小小的水珠，是我洒的
　　因为我们彼此需要
　　一些水珠
　　恰好落在红色上
　　再浅一点
　　就不好看了
　　|| 一种孤独
　　门口的树叶密密麻麻挂着
　　风吹来了几只鸟
　　风还吹来了一阵雨
　　和树叶相比，都是不多的几个
　　我可以站在树下数清楚
　　更多的树叶，少数的鸟和雨滴
　　它们都有同行者
　　而我看了看身边
　　再无他人
　　|| 整个冬天我们在干什么
　　开始时，我们等一场雪
　　就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
　　那天早上开窗，发现竟然下雪了
　　下雪，只用了一夜时间
　　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接下来的春天
　　我们又要等雪融化
　　把积雪堆在花园里，用雪水
　　浇树，等果树开花
　　我们又用了好长的时间
　　迎接它们的果子
　　|| 坟
　　我总想着
　　还得为亲人找一块好地
　　打一座坟，才能安心
　　我八十一岁的母亲，她揪心的还不是这些
　　每当雨天，她总担心老家的房子
　　漏水，已经没有人
　　能在桌上或者地上放几个盆子
　　听滴滴答答的声音了
　　那些声音，其实是最动听的
　　像从天空而来，穿入大地深处
　　和我们几个人的心里
　　那时，天空，大地和我们
　　配合得多么和谐
　　|| 晚帖
　　我也担心自己提前老去
　　还没有把喜欢的人见够
　　我担心我的皱纹突然多起来
　　我还有着少女纯粹的小心思
　　想在黄河边
　　再见见
　　那些水，那些石头和你
　　这么说，每一次出门
　　都在一条大河的旁边
　　每一次见到的人
　　都从上游款款而来
　　|| 父亲和一个梦
　　在兰州
　　已经很少梦到我的父亲
　　不是不想他，是我走得离村里
　　太远了
　　他找不到
　　清明时也回不去了
　　我希望他能托我一个梦
　　梦里说些什么呢
　　他说向东回
　　我说向西流
　　但我们真的抱头痛哭了一场
　　我愿梦里，真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