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中兴党锢之祸(三)
党锢名士,因桓帝和灵帝时期的两次党锢之祸而得名。所谓党锢,就是把结党的名士,禁锢起来,不得做官。史称党锢之祸,成于李膺、张俭。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两位以极端做法反对宦官,导致了一场清洗士人的运动。
先说李膺。李膺是东汉的大名士,士人能被李膺接见,叫作登龙门,身价立马就高了。延熹八年(165),李膺担任司隶校尉,陈蕃为太尉。宦官张让之弟张朔,为野王县县令,贪残无道,杀人为乐,害怕李膺追查,逃还京师,藏匿于兄长张让家里的合柱中。李膺知讯,闯入张家,从柱子里拉出张朔,当场逮捕,并立即处死。宦官张让诉冤于桓帝,桓帝召来李膺,责问为什么不先履行程序便加以诛杀。李膺答非所问: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对于李膺的政治正确而程序枉法行为,桓帝并没有追究下去。
延熹九年(166),李膺再一次以非常手段收捕并案杀术士张成,却惹出了事端。张成是一个妄人,以懂占卜术知名,推占当赦,教子杀人。推算出皇帝有大赦,教儿子杀仇人。李膺抓捕其子,继而果然朝廷大赦,张成洋洋得意地说:你看,诏书下来了吧。不怕司隶校尉不把我儿子放出来。这话传到李膺耳朵里,他不禁火冒三丈。不久,张成之子果然在大赦之列。李膺愤怒至极,竟不顾朝廷赦令,匆第一次党锢之祸,并没有大规模的杀戮之举。党人因为禁锢而声望更高。匆结案,把张成之子立即杀了。因为懂占卜术的缘故,张成与宦官的关系很密切,甚至桓帝也为占卜的事咨询过他。于是,宦官们唆使张成的弟子牢脩等上书,控告李膺等藐视王法,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永康元年(167)冬,桓帝驾崩,无嗣,年仅十一岁的灵帝即位,窦太后垂帘听政,太后之父窦武为大将军执政。当初,窦妙被立为皇后,太傅陈蕃曾是最积极的支持者,因而大获窦太后信任,这种情况略同于前文所说的胡广之于梁太后。胡广与梁冀的关系不坏,陈蕃与窦武的关系更铁。窦武素有剪除宦官之意,与不满宦官专权的陈蕃一拍即合。于是,他们在尽除宦官这一共同的政治思想下结成同盟。
第一次党锢之祸,只是禁锢了党人,并没有大规模的杀戮之举。党人因为禁锢而声望更高。如今,在窦武和陈蕃的主持下,在桓帝时期被逮捕审讯的名士李膺、杜密、范滂等名士,均被赦免并获得重用,禁锢的党人被释放。他们摩拳擦掌,共商治国大计,意欲整顿朝纲,而整顿的重点,就是打击宦官势力,天下士人闻风,莫不扬眉吐气。
次年五月,日食,窦武以此为由,请求诛除宦官,并先除掉了中常侍管霸、苏康,窦太后觉得事情不可过分,反对尽数诛除宦官,窦武犹豫未决。宦官们获得喘息之机,怂恿灵帝出手,说太后和大将军要废黜皇上。于是宦官们簇拥着皇帝,发动反扑,动用禁军,杀死了窦武和陈蕃,李膺等名士也被抓被杀。
但真正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的是名士张俭。
张俭据说是楚汉之争时代赵王张耳之后,灵帝时担任山阳郡东部督邮。建宁二年(169),张俭愤于宦官侯览专权贪渎,用激烈手段抓捕侯览家人,甚至掘开侯览母亲的新坟,没收其家的财产。为此,侯览十分怨恨张俭。侯览的乡人朱并是一个奸佞之人,为张俭所轻视,他得到侯览的授意,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张俭是其中的魁首。朝廷下诏刊发文书追捕张俭等人。于是,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对于东汉的党锢士人,多数人肯定其大无畏的向邪恶势力斗争的勇气。北宋苏轼幼时家教,读书至东汉的范滂,心生羡慕之情,其母也大加鼓励。但是,今日我们反思一下当日的情景,出于对党人及因为党人而受牵连的生命的珍重,还是可以有深入分析之处的。
首先,党人行事,牵连到许多无辜之人受难。特别是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许多人都因为帮助张俭的逃亡而惹祸。十五年之后,灵帝中平元年(184),黄巾造反,大赦党人,党禁始解。张俭也回到了乡里,年八十四而卒。有人听到张俭亡命之事,感叹地说: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东汉党人为维护自己的政治与经济利益,把自己置于一种崇高的理想境界之中,祸及千家万户,其正当性其实是很可质疑的。张俭晚年生活优裕,家境富裕。政治上反对宦官是一回事,经济上攫取财富是另一回事。余英时说,东汉的士大夫也都有土地的诉求,为家族置产的思想,在当时甚为普遍。我们无须因为党人维护自身的经济和政治利益而拔高他们。
其次,党人的激进行为,吕思勉先生称之为矫激。桓帝和灵帝时期,宦官掌握着朝廷大权,士人羞与为伍,却又与之争权夺利。他们实现自己政治和经济诉求的途径,是利用舆论工具,第一批评时政,评骘公卿;第二互相抬高,激扬名声。婞直之风大行。所谓婞直,就是过于刚直、倔强激烈的意思。有人把这种作风,叫作狭儒,我觉得有一定道理,意思是像战国秦汉的侠客那样,以激烈的手段,表达所谓正义的诉求。
最后,党人的做法,除了沽名钓誉、抬高自己的声誉之外,对于改进东汉政治,并没有多大价值。王夫之的《读通鉴论》是这么说的:李膺、杜密,天子之大臣也,攻末而忘本,搏杀以快斯须者,诸如野王县令张朔、富贾张汎、小黄门赵津、下邳县令徐宣、妄人张成,是何足预社稷之安危,而愤盈以与仇杀者邪!侯览也,张让也,蟠踞于桓帝之肘腋,而无能一言相及也。杀人者死,而诛及全家;大辟有时,而随案即杀;赦自上颁,而杀人赦后,类似这样一些做法,无法无天,不是给人以抓捕的口实吗?倒授巨奸以反噬之名,而卒莫能以片语只词扬王庭以祛祸本。然则诸君子与奸人争兴废,而非为君与社稷捐躯命以争存亡乎!击奸之力弱,而一鼓之气易衰,其不敌凶憝而身与国俱毙,无他,舍本攻末而细已甚也。
东汉名士标榜自己的行为是为了伸张社会的正义,实际上潜伏的是自身的政治诉求和经济利益,鼓动全社会为自己疯狂,实际上无助于社会的进步。这是我们在看待东汉矫激士风之时,应有的一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