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江南的清明照例是要下雨的，似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应景。今年也不例外，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从清明前一天就如约而至，一直没有想要停的节奏。本来春节后的第一个小长假理应会给人带来别样的欢乐的，却在不经意间给这场春雨磨去了三分之二，心境也始终处在雨天的天青色甚至是烟灰色之中。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依然还是早早醒来，怊怅若失地拉开窗帘，窗外却是意想不到的晴朗，阳光洒在脸上顷刻间就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是如此的热烈。走！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放肆吧。春天不光有景色还应该有春茶，来这里吧，似乎有人贴着耳边呢喃不已，对，就想去那里，就要去那里。
　　山还是那样的山，景色却是色彩斑斓，许是两天春雨的浸润，起伏山路两边的樟树显得越加生机勃勃，阳光从叶隙间透下来洒在车窗上一点也没觉得晃眼，路是那样的蜿蜒深邃，当年《非诚勿扰》该是在这里取过景吧？路边的山笋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破土而出了，它们也想早点出来呼吸这山里格外清新的空气，周围丘陵上一眼望去尽是无边无垠的茶垄，采茶阿姨们穿梭翠绿之中，身影美如小姐姐。
　　春天才刚来，心却强烈地想要听朴树那首《生如夏花》：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徜徉在绿水青山之中时间流淌得飞快，暖曛的阳光抚慰着放松的身体，让人似乎就想要睡死在这充满青草味的山坡上，不需要再醒来。还是要回了，虽然满怀不舍，但是茶叶还是要去看看的，要带点回去的。往山外走的车越发多了起来，窄窄的张灵慕山路上挤满了车，也慢慢挤淡了我的热情，路边有很多的茶叶店，但心绪早已不如先前，过了这道坡前面不远该是回程的国道了。但心里还是碎碎念要带点春茶回去，闪念之间似乎有个小小招牌从汽车后视镜滑了过去，转头随着那招牌看到了一个宁静雅致的小院。
　　山里人纯朴，门开着，茶泡着，居然没有人。悻悻然将走之际，应着声音阿姨穿着围裙带着笑容从里屋出现在面前：尼（你）阿是（是不是）要麻（买）昨叶（茶叶）哇？进古里（家里）茫茫（看看）啊。说话间侧身让出门来，热情地邀请进入。茶和价都不错，不需要再犹豫了。称两斤吧，能微信支付吗？我女儿才懂微信支付，我马上叫她来，女儿在家呢。
　　小小的身影伴随着轻盈的步伐跃入眼帘，浅灰色卫衣上印着大大的卡通画，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配着小白鞋，马尾绾起露出的高高发际线下是一副大大的眼镜，微撅的小嘴分明流露出一丝不快，该是午睡给打扰了吧？清秀的脸庞，清脆的声音，麻利的动作，就那么不经意地互相轻轻一瞥，心底就如同水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儿，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再次去到山里是多天后的事情了，信息平台发达带来的结果是你想象不到的，一直以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冲动去完成一件事的想法居然是可以轻易实现的。双目对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不带一丝隐藏，没有一点矫作，四个菜，一个酒，我举起杯，你没犹豫，江南的女孩应该是矜持有加的，是柔弱而不轻易碰酒的，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惊讶。我说：苏南还有山？山里还有你？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你说：苏南本有山，本有我，的确是你孤陋寡闻。
　　去景区几乎就是走马观花，除了你的茶叶外几乎所有的其它一切都是旅游产业急功近利为忽悠游客而做的私人订制。你说，山里人纯朴不带一丝杂念，那只是对于少数不忘初心的人而言之的。对的，你才是真实的、是亲近自然的、是不需要美颜相机来修饰的，你纯净的心灵如同清澈山泉水堆砌出来的油车水库那样，甘冽清甜。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细雨淅淅沥沥从缠绕着云雾的半空中洒落，雨滴像碎钻般晶莹剔透地挂在你的发端，慢慢地淌落在你的额前。雨太大了，住下吧。你怜爱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着期待，没等我应允，你熟练地一把方向，红色小车一扭头就从路牙石上蹦到了静谧的山路上，蹭地一下就窜了出去，车上的CD随之飘出了许嵩悠扬的《惟爱你》，真的还是很应景。车子一个优雅的大弯静静地滑进了一个美丽的院子，暮色下透过挂满雨滴的车窗努力看清楚了，是一家别致的民宿。你跳下车，撑开蓝色小碎花的折叠伞，轻盈地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驶车门，你就住这里吧，明早来接你去吃小馄饨。我机械地接过伞，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你转身快步钻入车内，朝我挥了挥小手，雨夜的水泥地上甩出两道车辙，橘黄色的转向灯伴随着自己快速的心跳声消失在暗沉沉的雨田里，我转过身，突然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顺利办理好入住，和衣躺在床上，点上一支烟，缓缓地梳理着这一天的思绪，感觉一切都是飘渺奇幻的，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直起身来，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居然睡着了好一会儿。打开门，呃，怎么是你？怎么又是这样打扮的你？红色的对襟小睡衣，宽腿的运动裤下汲着一双卡通拖鞋，没有完全干透的卷发一看就是才匆匆洗了澡，浓浓眉毛中间的那颗美人痣随着微微抿着的小嘴巴似乎在有节律地跳动着，一副可人的小家碧玉样。你这是？未等我开口，你却先说话，知道你好奇呢，这就是我家呀，客栈也是的，嘿嘿！来跟你道个晚安。可是，那句俏皮的晚安却让人一夜未安。
　　小镇处在山坳中间的那块稍显平整的大原上，格局在她存在的那刻起就没有太多的改变。中国在四千年前开始有城市存在时，城市就遵循了祖先天圆地方的和合理念，至今国内大小城市都有东西南北门，对于小镇就是南北东西街。你儿时记忆中的南街是最为热闹的，因为一条山溪横贯了整个小镇的南半边，跨筑于山溪上的石拱桥理所当然是整个小镇的地标。其实小镇还有一处热闹之地，三角街由于处在东西街和中街的交汇处，那里两层木楼的王麻子饭店似乎在光绪年间就存在了，地理位置的优越和吃客的汇聚，热闹也就于情合理了。三角街往西就是西街，西街其实不能算是街，是整个小镇五条街中最不起眼的，短短五十多米的窄窄街道上除了几家茶叶店外，要么，也只有那个至今还存在着的馄饨店了。
　　馄饨店可是在小镇上很有名头，店老板已经是第三代了，意想不到的是，小镇现在留存下来仅有的老街却是当初最为寂落的西街，条麻石的街道如今看来只能算是一条巷子，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在街道两边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斑驳不堪的快要掉落的石灰墙皮上长满了青苔，一切都刻画出了岁月的沧桑。你紧紧地挨着我，一路自豪地介绍着，我却沉浸在这自己小时候才有的印记之中，一阵莫名的伤感不禁涌上心头。
　　馄饨店里挤满了人，很多都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我坐在门口临时搭起的雨篷下的小桌前，静静地看着排在等待队伍中的你，你就像是我曾经给自己人生中虚构好的她那样，模糊却又清晰地出现在了现实中。我说，小馄饨的确名不虚传，是值得三代人一直为之坚守到今天的，就是汤稍微有点咸。
　　车跟着你的车在高速路口停下，你走下车，转到我的车窗前，我降下玻璃，你双手穿过车窗冲动地紧紧地搂了搂我，嘴巴贴着耳根对我轻声说道：馄饨汤有点咸，那是我端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滴入了泪水。
　　车子穿出匝道汇入到高速的车流之中，五月初的天突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我打开汽车空调，想要找一下矿泉水，低头一看，中间扶手处的杯座上，定是你细心放着让我带走的，那一大玻璃杯，刚刚泡开的明前绿茶。你像那一芽两叶的雀舌茶，后味悠长胜过了莲心芽，那炒青特有的枯味，热烈浓重，香绕齿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