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全国大中城市的中学生，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知识分子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时，在全国范围掀起来了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的热潮。
　　在渭北平原，凤翔县（现在改成凤翔区）的南大门，我的家乡，也像其它农村一样，接纳了来自西安的知识青年，农村人习惯叫他们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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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我们大队分配了近百十名知识青年，我所在的生产队，也分配了十名知青。其中五个男的，五个女的，基本都是二十岁左右。现在，大多数人的名字记得不太清楚，但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我还记忆犹新，他叫耿殿凤（音译）。人们都叫他耿知青。
　　我之所以对耿知青直至现在印象深刻，是因为我跟他的交往比别的知青要多一点。也可以说，他是我的人生楷模，是我人生的领路人。
　　耿知青刚到我们生产队，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瘦瘦的，个子不高，脸白白净净，戴一副度数不算大的白框近视眼镜。性格内向，言语很少，与别的知青很少来往。或许是家庭缘故，他的穿着与农村的孩子没有多大区别，但给人的感觉清清爽爽，丝毫没有一点来自大城市人的傲气和痞气。干完农活收工后，他也不像别的知青那样，串门子，耍朋友，打群架，甚至偷鸡摸狗。一有闲时间，总是看厚厚的不知道名字的书，有时候趴在床边写写划划。
　　那时候，在知青中，打架斗殴，拉帮结派，是家常便饭，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派系。唯独耿知青例外，他不参加他们中的任何一派，跟任何人都和和气气，也包括我们这些农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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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知青刚到我们村时，统一在大队部吃集体食堂。一年多后，食堂办不下去了，他们在自己的宿舍做饭。能合得来的，几个人在一起搭伙。不想搭伙的，自己单独开小灶。耿知青就是自己单独做饭的。这还有点像他独来独往的性格。
　　有一次，我和几个伙伴在他们宿舍门前玩耍，正玩得起劲时，他把我们叫到他的宿舍。给我们打了盆水，让我们洗了把脸先休息一下。他端出一小碟刚炸出锅的花生米，让我们吃。
　　那时候，花生还是个稀缺物，一般人家也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大多数人家根本就没有，甚至有的人见也没见过，还不知道花生是结在颈上还是在根上。
　　我们几个伙伴，也是小心翼翼地捏几颗尝尝。他看着我们，说吃吧，我这还有，家里给我寄了不少。我们才放起胆来，几把抓完碟里的花生，几大口吃了个精光。最后知道，他们家根本就没有给他寄过任何东西。他吃穿用的一切，全是靠他的劳动工分值换得。我记得很清楚，那时一个壮年一天挣一个工，也就是十分。耿知青最多一天也挣八分。一个工值两三毛钱。耿青年每月出满勤，一月也就五、六块钱的收入。一般知青，每月都要家里寄生活费补贴，否则就只能过紧吧吧的日子。耿知青从没向家里伸过手，一切靠他自己，看来他的生活过得很节俭。
　　通过这次吃花生的事，直接拉近了我和耿知青的距离，使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他、了解他。从此，我们也成了老朋友小伙伴的关系，我去他那里，是单个人去，也不叫别的小伙伴了。
　　有一次雨天，我去他那里玩，我去了好一会他都没有注意到我。见他拿着一本满像是汉语拼音之类的书在看，嘴里还默默地念着。他很专注的样子，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等他需用笔记东西的时候，才注意到了我。我问他，你看这么厚的书，能看懂吗？他笑着说，这是英语课本，慢慢看，看不懂的就查英汉字典。你们还小，要好好学习，多学点知识，将来一定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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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时候也就十岁左右的年龄。除了去学校混日子外，就帮家里人干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谁还知道学习，学习有啥用。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老爸，整个社会风气是那样，没人督促你学这学那。
　　与耿知青接触时间长了，受他的影响和启蒙，我对看书有了一点兴趣，仅限于一般的文艺性、历史类的书籍。随着时间的沉积，我的视野得到了开阔，人生观、价值观也得到了改变。
　　三年后，家里有门路的知青，陆续返城，有了比较好的工作，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家里没有门路的，自己回去找关系，想早点回城。只有耿知青按兵不动，好像外面的世界与他没有关系，每天照常出工，挣工分。直至所有知青走完了，他还在农村，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产队几乎不管他，想出工就出工，不想出工，也没人强迫，他几乎成了个自由人。这使他看书学习的时间充裕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为啥这样？他是孤儿，家里再没有啥人？是家里经济情况不允许，还是回去没住的地方？我很纳闷很奇怪，但我没有胆子问他，怕他发怒。生产队里的好心人看到他这样，很有同情心，打听这孩子怎么了，是脑子出问题了？也有用心人想给他在农村介绍个对象，让他安下心来，在农村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人活在世上，图个啥？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吗？在哪里不是过日子？
　　1976年底，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高考制度恢复了。这犹如一剂强心针，刺醒了还处在迷茫期的年轻一代。他们看到了机会，看到了希望，未来可期。耿知青也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心潮澎湃，大脑处于亢奋中。
　　我们学校，学习气氛也开始浓厚起来。家长也不再让孩子整天忙农活了，更多时间给孩子，让他们多学习。在家长的监督和催促下，我把学习当做一件大事，从玩耍转移到学习上。从此，我去耿知青那里的机会越来越少，甚至没有。
　　第二年，我去县城读书，很少回来。学校放假，我回家后听说，耿知青已考上了山西大学历史系。开学前，他没有回西安，从我们村直接去大学报到。
　　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在别的知青放冬休假时，他没有回家。在别的知青为了返城回家找关系找工作时，他没有回家。这次考上大学，天大的喜事，他也不回去告诉家人，与家人共享。这就像迷一样，使我始终不得破解。
　　五年后，我也考上学去了外地。我让在西安上学的同学打听，再从当年在我们村下过乡的知青那里打听，都没有他的音讯。耿知青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耿知青或许在那一个大学当教授，或者是一个学者做研究，或者在一个中学当老师教书育人。总之，在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人，绝对是不平凡的人，学有所成，终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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