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不焦虑，工作不摆烂那些热爱上班的打工人

　　文/戚梦颖
　　每到周日晚上，白蕊都对周一上班这件事怀有期待感。对她而言，＂周日恐慌＂并不存在。
　　所谓＂周日恐慌＂，就是想到要重返工作岗位会感到焦虑的心理状态。
　　近日，英国卫生部的一项调查显示，在4000多个受访者中，67%的人会在周日因为工作忧虑、睡眠不足和迫在眉睫的待办事项感到焦虑不安。在周日下午5点时，这种情绪会达到峰值。
　　在＂躺平学＂＂摸鱼学＂大行其道的当下，＂讨厌上班＂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流行情绪。《2022职业倦怠报告》显示，88%的受访者有着不同程度的＂厌班＂情绪，只有12%的人能在上班中获得快乐。
　　职场人倦怠指数/图源前程无忧《2022职业倦怠报告》
　　白蕊就是那12%中的一员。而与白蕊一样，在豆瓣小组＂我真的好爱工作啊！＂中，有2.7万多名组员，分享着他们令人羡慕的＂神仙工作＂，或是关于＂热爱工作＂的经历与感悟。
　　对＂打工人＂来说，上班是＂搬砖＂挣钱的途径，但对那些爱着工作的人来说，上班不仅仅意味着账户数字的增加，更是关乎着如何生活、如何与自我相处的探索。
　　寻找一种平衡
　　今年春季，白蕊入职了坐落在城市边缘的一家工厂，在行政部门工作，负责行政事务、人资以及一些其他项目。这份在大多数人眼中十分无趣的行政工作，却让白蕊甘之如饴。
　　2019年，白蕊从一所二本学校的物流管理专业毕业后，在武汉入职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彼时教培行业依然如日中天，白蕊每月能拿到五位数的薪资。
　　高薪的背后是连轴转的工作状态和多次无奈的让步与妥协。对白蕊来说，早上7点多到岗，晚上9~10点回家是常事。＂看不到太阳升起，看不到太阳落下，还要担心女生晚上一个人回家的安全问题。＂
　　深夜回到家后，白蕊还总是想着第二天的课要怎么上，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处理与学生和学生家长的矛盾时，白蕊也遇到过上级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求她向家长道歉的情况。
　　做了近一年教培老师后，白蕊难以忍受工作生活无法切割的状态，于是在2020年离职准备考研。遗憾的是，两次考研她都没能上岸。虽然家人表示可以支持白蕊继续考下去，但白蕊还是开始一边准备考公一边找工作，便到处投递简历。
　　今年初的一天夜里，白蕊接到一通电话，对方向她介绍工作岗位并邀请她直接入职，没有笔试面试。＂当时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可能也是胆子比较大，后来我搜了下公司地址就直接过去了。＂
　　因为此前白蕊是将简历投递给人才公司，由人才公司与用人单位匹配，所以这份工作她是以劳务派遣员工的身份入职。对于劳务派遣的身份，白蕊和家人不是没有担忧。但因考研失败，白蕊已在家赋闲许久，时常感到焦虑，她最终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这座工厂远离喧嚣的城区，周边整体十分安静。白蕊很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作为新员工，她免费住进了工厂的宿舍，一个人独享＂双人间＂。之后，她还把自己的猫带了过来。
　　白蕊的猫嘴嘴/受访者供图
　　现在，白蕊每天按时上下班，鲜有加班。因为办公需要用到内网系统，这就意味着，下班就是下班。工厂食堂也省去做饭的麻烦。因此，白蕊现在每天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
　　白蕊说自己其实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受不了什么都不做的状态。今年中秋假期，她没有回家，在公司宿舍待了三天，纯休息。＂我就特别想上班。＂
　　每天上班，白蕊会把自己的工作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在工作的时候，我把该做的事儿做了，把我该赚的钱拿到，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享受。＂对她而言，＂充实＂要建立在自己的选择之上，她十分喜欢现在能把工作与生活区分开的状态。
　　距离工厂不远的地方有很大一片湖水，下班后，白蕊喜欢到那里散步，吹吹风，看看日落。出于兴趣，白蕊开始尝试写影评书评，自己做视频，最近还报了个舞蹈班。
　　工厂附近的湖景/受访者供图
　　而对自称工作狂的Flory来说，大学期间开始的五六次实习经历，让她最终确认了当时的自己想要的工作与生活状态。
　　Flory本科和硕士学习的都是会计专业，在上学期间，她就在咨询公司、会计师事务所、私募基金、互联网独角兽、国企等做过会计、审计和财务岗位。
　　在体验过不同行业后，Flory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喜欢忙碌的感觉，喜欢与新鲜事物接触。每份工作她都没有懈怠，都是尽力而为。但她也发现，她不喜欢做本专业的会计，不喜欢事务所，也不喜欢互联网公司，而咨询类外企是与她需求最为匹配的选择。
　　后来，她如愿成为咨询行业的一员。从入职到现在，Flory的心态也有一些改变。＂从学生到真正工作都会转变的，但是这份工作带给我的，不是说它有多美好，而是让我认清现实后，拥有更多的人生体验，让我在压力下学会与自己和解，与自己相处。＂
　　作为乙方，Flory工作中90%的时候都在出差，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辗转于全国各地的酒店。Flory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但作为服务甲方的乙方员工，下班后待命处理紧急问题也是必要的，加班程度也因项目而异。
　　作为＂工作狂＂，Flory本身并不排斥加班，也没有因此排斥上班，但把全部时间扑在工作上并不舒服。＂我觉得加班就像精耕土地，可能有时候不能带来有突破性的产出，以内卷为目的的加班很没有必要。＂
　　＂我现在倾向于享受每个周六周日，周末过得开心，就不会觉得周一上班会很烦躁。＂因此，Flory学会了＂强制断电＂。今年投入新项目后，她每个周末都要加班，持续工作两个月后，她向领导要了3天假期。＂我排斥的方式就是请假。更好地休息才会换来更好的工作状态。＂
　　＂母女＂与伯乐
　　工作大抵是相似的，但遇到的人各有各的不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领导和同事的关系也决定着一份工作的幸福感。
　　李晓筱今年8月入职了一家公司，工作岗位相当于总经理助理。性格偏内向的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找领导请教问题、汇报工作。
　　李晓筱是一名法学生。大四时，她分别在法院和律所实习了一段时间。作为职场＂小白＂，李晓筱从没想过＂摆烂＂，但在实习期间，她遇到过＂躺平＂的同事，让努力的她成为异类；还碰上喜欢打压员工的领导，她和一些不那么外向的同事常常因性格挨骂。
　　面试总助一职时，李晓筱对作为面试官的领导感觉不错。＂他的严谨认真像我的大学老师，面试时的交流也让我感觉他是愿意教东西给我的。＂也是因为这位领导，李晓筱最终决定接受这份offer。
　　和李晓筱的判断一样，在入职后，这位能力很强并且很耐心的领导成为她上班的重要动力。＂我每天都想跟他多学一点东西，对性格内向的我来说，经常主动去找领导是一件有一点了不起的事情。＂
　　在这位领导的同意下，李晓筱推掉了一些＂学不到东西的工作＂，还主动向领导争取了一些她想做的工作，领导也为她创造各种学习机会和与其他领导接触的机会。＂他经常和别的领导夸我，让我觉得我在他的部门中挺重要的。＂
　　工作一段时间后，李晓筱觉得自己和这家公司气场相合。无论是同龄人还是年龄大一些的前辈，性格都很随和，对待新人很有耐心，没有网上所说的那些职场的勾心斗角。她还跟其他部门的同事交上了朋友。＂我们周末会一起吃饭逛公园，还约着一起爬泰山。之前这位同事的房子出了点问题，我还邀请她来我这儿住了一段时间。＂
　　与李晓筱感觉到的舒适气场相同，Liar也遇到了能处成＂母女＂的领导。
　　其实，在Liar跳槽到这家公司的时候，她的直系领导刚和离职的同事爆发过冲突，吵架吵得人尽皆知。在看到群聊里的＂互怼＂记录后，Liar对这位领导产生一些害怕的情绪。
　　在上一份工作中，Liar与领导相处得十分不愉快。作为应届管培生，还要经历进一步筛选，公司对这批管培生的期望和要求都很高，并且灌输给他们＂乐于奉献，以司为家＂的价值观，Liar逐渐开始对此心生厌恶。
　　到最后一次轮岗时，Liar碰到一位上任不久的领导。＂他业绩压力很大，就会压着下面的人，给我们洗脑，但是又不在工作上给我们帮助和反馈，就只是把工作丢给我们。而且他对人不对事。＂Liar因此提出辞职。
　　不过，即使亲眼看到新公司领导与别人吵架，Liar却没就此对新领导的品性下定论。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发现这位领导其实非常直肠子，情绪外露但单纯。渐渐地，因为工作上交流频繁，Liar和这位领导也熟络起来，两人的沟通也变得十分坦诚。
　　在Liar眼中，这位已近中年的女性领导＂敏感、共情能力强、护短＂，非常注重对下属的培养，也不吝啬对员工的赞美之词。
　　Liar在手机备忘录中记下的工作日常/受访者供图
　　Liar和领导的关系也被同事们津津乐道。在一次项目汇报时，Liar觉得衣服敞开领口不太雅观，就找了个同色夹子救急。公司的副总看到后，调侃Liar不会手工活，并对她的直系领导说道：＂你要救救你‘女儿’啊，救救孩子。＂
　　白蕊也很庆幸遇到了＂伯乐＂。即使白蕊是劳务派遣员工，领导也没轻视她。除了在工作中倾囊相授，领导还鼓励白蕊去尝试更多的工作机会。＂我之前请假去考试，他还帮我把杂事处理掉，还把他老婆之前的考试资料给我了。＂
　　那些工作教给我的事
　　人是成长性的动物，也往往会因成长获得满足感。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一书中指出：＂哪怕是在相对友善的工作环境中，目标感缺失也会侵蚀每一个人。即使没有引发身体和精神上的衰退，这种缺失也会让工作者深受空虚迷茫和自我否定的折磨。＂
　　对于＂打工人＂而言，意义、目标这样的词汇像一座海中灯塔，有时指引，有时消失于迷雾中。
　　Liar自嘲是＂热爱工作的工具人＂。从秋招季求职时，她的标准就包括薪资待遇要好、公司体量规模要大。对Liar来说，现在这份工作能为自己的简历＂变得更好看＂，就是工作的意义。
　　但在具体的工作中，Liar还是能不断获得成就感。成为项目经理后，Liar觉得自己的统筹协调、沟通能力都变得更好了。同时，在整个团队积极的工作氛围中，Liar也能＂向前走，向上走＂。
　　＂有次开完会，一位总监级别的人来专门提醒我，和其他部门协商时，要说‘我们’而不是‘你们’，强调大家是合力在做一件事。＂这件事虽小，却让Liar感受到在这个工作团队中，领导对员工成长的关注。＂这会让我对工作满意度很高，很有幸福感。＂
　　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将＂由长期工作压力造成的职业综合征＂——也就是职业倦怠——作为一种职业现象列入《国际疾病分类》第11修订版中。研究认为，职业倦怠有着三类典型表现：情绪耗竭、去人性化和自我效能降低。总体而言，人的感官会越来越迟钝，内心也会越来越麻木。
　　对白蕊来说，这份工作甚至激活了她沉睡已久的一部分情感＂接收器＂。在厂里工作的日子，白蕊接触了不少年纪偏大的同事，感受到为人父母的压力后，白蕊开始主动给父母打电话，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生活。
　　在教培行业工作时，白蕊虽然赚得五位数的月薪，但只顾自己花自己玩。虽然现在的收入不及从前，但现在每月发工资后，白蕊都会给父母打去一笔钱。＂现在我们家庭关系更紧密了，这也是我比较幸福的一点。＂
　　Flory则表示，自己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不会依附于工作。
　　＂一开始我会把帮助别人当作意义，但后来发现我太天真了。后来更多是我觉得这个事情我做得挺好，我自己觉得有意义就可以了。＂对于工作任务，Flory有着自己的评价标准，不会因别人的表扬或责难就产生动摇。
　　对Flory来说，这份工作不仅能带来财富、精进能力，帮助她维持很好的生活状态，还能丰富人生经历，探索自我的边界。
　　作为毕业不久的学生，Flory起初总是＂仰望＂那些出差要住宿的五星级酒店。在不断的出差中，这些五星级酒店也在＂祛魅＂，不再高高在上，在她的心中也可有可无了。
　　Flory在深圳住酒店时拍摄的夜景/受访者供图
　　同时，Flory一年中90%的时间都在出差，在反复收拾行李的过程中，也让她开始思考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分清自己的欲望和需求。
　　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教会了她自我调整。从悠闲的国企岗位跳到这份工作时，Flory一度担忧自己无法胜任高强度的工作。但真正投身这份工作后，Flory探索了自己在高强度压力下的工作表现，从而找到更加平衡、适合自己的生活工作方式。
　　＂有时候你不把自己扔到水里，还真就学不会游泳。＂Flory笑着说。
　　现实棱角
　　职场并非乌托邦，也非一座理想城。
　　幸福的工作值得让人热爱，而这份幸福感，一方面来源于工作中方方面面的正反馈，另一方面在于内心的触角。
　　如今Liar面对着新的职业危机。由于旧项目已近终点，她被动调岗，直系领导也换了人。在搬办公室时，她差点对着那位女领导掉了泪。＂调岗时我表达了自己不想做这个岗位的意愿，但被各个领导疯狂劝说，算是赶鸭子上架。＂
　　在热爱工作这件事的决定因素上，Liar自评她自己的性格和工作带来的正反馈占比为6：4。如今工作带来的正反馈在迅速减少，即使自己没有怠慢工作，但她的热情也难以为继。
　　Liar也在反思，或许自己还不算成熟的职场人，还有着只想做自己兴趣领域的＂小孩子心态＂。但她始终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热情和激情，她也无法产出让领导满意的效果。如果无法调岗的话，Liar打算离开这家公司。＂我这种热爱工作的打工仔，不管去到哪里，领导应该都喜欢。＂
　　对李晓筱来说，这份工作带来的正反馈是她工作幸福感的关键。目前唯一困扰她的，是领导们开会时，充斥会议室的烟味。＂我自己戴口罩会显得很奇怪。但作为新人，我也没有权利去制止他们。＂
　　＂80%的时间我都算热爱工作。＂Flory始终保持着对周围环境与自我的思考，她也观察到，那些不良的职场风气或多或少也出现在自己身边。一起工作的都是普通的正常人，没有所谓的＂神仙领导＂＂神仙同事＂。
　　现在，Flory可以把工作和＂杂事＂区分开。因此，就算不是＂神仙工作＂，Flory依旧能心怀热爱。
　　Flory觉得，这份工作塑造了她如今的性格。＂原来我是因为工作做的事情有意义才热爱工作，但工作一段时间后，我调整了这部分的比例。我现在更多以自己为出发点，考虑自己的需求，并结合自己的性格特点。这是动态的过程，也是一个互相成就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