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秋天

　　寂寞童年的生活仿佛素描画，烙在脑海深处，线条模糊，却挥之不去。
　　（一）稻草人
　　初秋，谷子快要成熟的时节，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腰，河滩里一大片满是金黄的。不用走近谷子地，离老远就会看到，一个个稻草人站在地中央。稻草人头戴草帽，胳膊横伸，穿着五颜六色的破布烂衫，更逼真的还裹着围巾，戴着草帽，仿佛T型台上的模特，冬夏混搭，造型各异。爹把稻草人打扮得像模像样，让他们站岗值班，防鸟们糟蹋谷穗儿。
　　说来也怪，麻雀真不敢在稻草人附近逗留，明明是没有生命的空架子，却震慑住这群傻鸟。忽然，＂砰＂一声，不远处传来猎人土枪的响声，遍地麻雀＂轰＂一声一齐惊飞，在谷子地上空盘旋几圈，观察没危险后，又成片地落在谷子上，它们急急地啄着谷粒，你抢我夺，发出＂唧唧啾啾＂的愉悦叫声。远处传来＂通通通＂地跑步声，只见一只野兔＂嗖＂地跃进谷子地，猎人旋风般追来。紧接着，＂砰＂又是一枪，野兔跨前几步，一头栽倒在垄沟上。
　　猎人黑帽黑衣黑裤黑靴，帽檐压低看不清表情，却杀气正浓。他背上拴着一只死黄鼬，长长的尾巴拖在腰椎下。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喘着粗气，＂跑，看你能跑过老子的枪子？！＂而后轻蔑地用枪托挑起已经断气的野兔。
　　这是一只肥硕的野兔，从背部灰中带黄的毛色看，至少在三年以上，它的爪子粗且长，爪尖弯曲劈裂。猎人扒拉着它的脑袋、毛发。捏起耳朵，麻绳一系，走了。
　　庄小妮头戴柳枝编制的帽子，蜷在树桄上，刚才一幕看得一清二楚。要说这只老兔子吃肉腥气发柴，皮毛也不强，没准猎人就是想试试身手，也怪老兔子倒霉。也许猎人把兔子拿回家后剥皮，给小孩子做个皮帽子之类吧。倒是那条大黄鼬，在太阳光照射下，油光可鉴，应是上好的皮毛。
　　受到惊吓的麻雀们又落回谷子地。庄小妮挥舞着放猪用的大鞭子，赶跑地东头的，麻雀们又落到地西头。她脱下花褂，甩在手中，张开双臂，围着谷子地边喊边跑，两圈之后，气喘如牛。鸟们仿佛已经意会到，这个小孩子不会对它们造成生命威胁，像捉迷藏似地飞来飞去。整整一个下午，她围着自己的谷子地来回巡逻，直到累得筋疲力尽。
　　（二）跳绳
　　跳绳
　　花儿红，鸟儿叫，
　　大树底下把绳跳。
　　你也跳，我也跳，
　　一个挨着一个跳。
　　……
　　哼唱起跳绳儿歌，放学后的孩子们扯起红薯蔓，摘掉上面的叶子和分枝，剩下光溜溜的山药藤做成跳绳，若想足够长，几根红薯蔓儿连在一体，若要绳子抡起来结实有分量，两三根拧为一股绳。你听，粗绳抡起来，＂呼呼＂生风，落到地上＂啪啪＂作响。
　　只见女孩子在老槐树下蹦蹦跳跳，秋天的夕阳映着她们如花的笑脸。个儿高的负责抡绳儿，个儿矮的变着花样跳绳。小姑娘们跳绳花样繁多，双人对跳，每人一侧。三人齐跳，个儿高的站中间。最多的时候，一根大绳能供五六个人集体跳。上去的人越多，玩起来难度越大，保不准哪只脚丫子没抬高，绊住绳子。跳不过去的暂时下来，排队等下一轮再跳。协调性稍微差点的孩子，选择自己单挑。还有俩人对跳，一边跳，一边数数，满眼满脸都是笑。
　　也有喜欢安静的孩子，她们同样有自己的玩法。掐几片新鲜的红薯茎叶，从叶子顶端中间轻轻分开，向左折一下，向右折一下，把叶梗均匀折断成半公分的小节，分别连成耳环、项链、手链、脚链，一串串，一嘟噜，看上去，晶莹剔透，带到脖子、手腕处，感觉凉渗渗儿的，清新又素雅。
　　＂臭美洋姜，炒菜不香＂，每当爱美的女孩子这样装扮自己时，男孩子不仅看稀罕，还嬉闹女孩子，装模作样伸手拽人家的项链，吓得小女孩害羞的脸红到脖子根儿。
　　乡村孩子们的玩物大多数取自天然，加之心灵手巧的简单加工，就变成很好玩的游戏道具。
　　（三）编筐篓
　　秋末冬初，天气渐冷，露水结霜。一场大风过后，吹落树上最后一抹秋色，满地黄叶预示着萧瑟的冬天很快来临。马路两旁，枯草上结了厚厚一层霜，沙滩里的山药叶子经过霜打，头天水灵灵的红薯叶子一夜之间枯萎在凸起的田埂上。
　　霜降前后，正是收割荆条的好时机。荆条筐篓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物件儿，谁家都有三四个粪筐篓子，施肥装粪，背菜载物，哪儿都离不开它。两年生荆条是最适合编筐篓的，韧性好，粗细均匀。割荆条需要用巧劲，不能着急。磨快镰刀，偏锋用力削断。削荆条是大人干的活，小孩子力气不够，跑前跑后，搭把手而已。
　　＂爹，我跟你学编筐篓吧？＂庄小妮自告奋勇地请求。
　　＂你会嘛，这荆条子比你手指头还粗哩，哪里能弯动。＂爹看看庄小妮。
　　＂嗨，啥不是学会的。你小时候也是跟着爷爷学的呗！＂
　　＂光说不干嘴把式，光说不练傻把式，又说又练真把式，试着给我搭把手吧。＂爹说着绕口令，手里已经开始打筐底儿了。
　　爹选出比较顺直、粗细均匀的荆条＂米＂字交叉，铺平底部。小妮儿双脚并立踩着，只见爹手脚配合，左旋右拧，累得满头大汗。庄小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一根荆条都没搞定，真是不试不知道，亲历才知晓，要想使荆条弯而不折太难了。
　　＂怎么样，服气儿了吧？＂爹嘿嘿笑着。
　　庄小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弯不动荆条，就帮着烤柳木。柳木熏烤受热后柔韧性大大增强，趁热容易握出对称的弧度做筐梁。
　　爹编好一根续一根，底儿编好了，荆条向上弯曲，开始起筐帮儿，每次续新条，接茬处头尾重叠，圈圈长高至顶，最后锁边、收口，道道工序均是细致活。最后环节是对筐篓的整体修整，削掉翘起的尾梢，接茬收口部位浑然天成。
　　刚编完的筐篓整体会有些歪扭不平，新茬尖厉，用上一年半载，承载过重物后逐渐平整、圆滑。犹如人生，经过生活的艰辛磨砺之后，从棱角分明的顽石逐渐变得平和丰盈。
　　（四）啃玉米
　　玉米Corn
　　秋季，玉米棒子初灌满粒的时候，煮着吃口感最香甜。
　　此时，庄小妮最喜欢干的农活就是帮着大人看柴油机。爹和娘钻进玉米地浇地，玉米秸秆一人多高，地头又长，钻进钻出不方便。爹专门安排庄小妮照看柴油机，主要负责两件事，一是记得在柴油机水箱中添加水，不能耗干水箱。二是过半天记得在皮带上打点皮带蜡，防止高速运转滑槽导致皮带跑偏。这点活对于庄小妮来说可谓小菜一碟，举手就可搞定。一天大把的时间不能闲着，她就开始鼓捣点事干。钻进玉米地，掰两穗嫩玉米，择净玉米须，带皮塞进柴油机的水箱中，水箱里的水沸腾后，两头儿翻翻个，用不了多久就煮熟了。扒开皮，美美地享受一番。此时，心里怦怦乱跳，越是觉得刺激紧张，玉米的味道也会变得格外香甜。除玉米外，还可以煮花生、黄豆角等。当然，这些都是背着父母干的事。因为搞不好，掉落的杂物会遮挡住水箱眼儿。
　　村人大多舍不得掰，看着水嫩鲜绿的玉米棒，掐一下，一股水，尤其是老人们，总认为这样做是糟蹋粮食。自然成熟后，一穗玉米棒子就是半碗粒。有时，拗不过馋嘴孩子们的嚷嚷，割草的时候，顺着垄沟边掰几穗，压在筐底儿，背回家，煮给孩子们尝鲜。收秋时节，二次补种缺苗的玉米，一般成熟较晚，为腾空地种小麦，不分老嫩玉米，全部掰下来。拉回家，挑拣嫩的，剥去皮，煮一锅，捞到筐筐里，金黄的嫩玉米热气腾腾，全家人围在一起，你一穗，我一穗，大口啃着，吃得可带劲了。
　　稍微老点的玉米烤着吃最香。剥玉米皮的时候，趁着娘正在灶坑里烧火做饭，庄小妮赶紧拣一两穗不太老的玉米，插到火柱子尖儿上，塞进灶膛趁着火势烤玉米，柴火哔哔啵啵，火星四射，饭做好了，玉米也差不多烤熟了，掰开，每人啃半截儿，香喷喷的，啃得满嘴满脸都是黑灰。烤玉米吃的就是味儿，不宜多吃，玉米粒比较硬，不易消化。
　　（五）烤红薯
　　说到烤玉米，想起了烤红薯。烤熟的红薯比玉米更香甜诱人。收秋的时候，大人孩子都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回家吃饭，地里随便挖点东西也能吃个半饱。花生、红薯生吃也行，就地烧烤味道更佳。
　　选个背风的沟岸，挖坑，架柴，点火，待坑壁烧烫发红后，塞进去几块大小均匀的红薯，热土掩埋，外面压实，焖上个把钟头，红薯香甜的味道就散发出来了。
　　烤红薯火候要掌握适当，红薯块儿越大，越不容易烤熟。太瘦小的，火大了又容易烤干。沙土的热力散发较慢，想吃花生的，上层可以再铺上一层花生。待下面红薯烤熟的时候，上层花生也刚好熏熟。
　　沙土焐熟的红薯味道正宗，表皮糊而不焦，轻轻一揭，鲜红的瓤儿就露出来了，吹口气，轻轻咬一小口，烫嘴呀，那味道，没得说。地里刚拔出来的花生水分大，熏熟后又香又绵，还留有一股淡淡的烧烤味。
　　村里孩子们烤红薯的方法很多。只要点着火的地方，都可以顺带烧烤。做饭的灶膛里，点上火，就把生红薯塞进去，一边烧火一边烤，饭做好了，红薯也烤熟了。与沙土烤出来的红薯相比，不足之处是红薯皮是焦糊的，吃的满嘴黑灰。
　　冬季，夜里闲下来的煤炉也是烤红薯的好地方，围着炉口的铁圈上，均匀摆放一溜，用大铁盆罩严实，熟了后，掀开铁盆，红薯滋滋冒泡，烤出了焦糖呢。半夜饿了，爬起来，吃个烤红薯，当是冬夜里最美的零嘴儿。
　　（六）挖甜甜根
　　一场秋雨一场寒。
　　深秋季节，地里的庄稼都收的差不多了，沙滩里的碱草也逐渐干枯起来。家里饲养牲畜的，四处割草，储备些过冬的干草。原野里又变得光秃秃了。被割完的碱草并没有死，深深的根部扎在沙土深处，挖出来，白花花，脆生生，一节一段，抖落沙子，去除须根及膜质叶鞘，用手捋一捋，搁进嘴里嚼，冒出一股甜甜的水，村里人称之为＂甜甜根＂，（书名白茅根）。每次割草累了，饿了，地里也没啥吃的。用镰刀胡乱挖几下，白生生的甜甜根就露出来了，悠着劲顺着根部慢慢向外抽，如果折不断，能有几尺长。孩子们把甜甜根挖出来，清理干净团成一团，装进口袋带回学校，下课了当零嘴嚼。
　　春秋的甜甜根水分饱满，比较有嚼头。在农村，甜甜根用途广饭，不仅可以当牲口的草料，还可以做偏方入药。村里谁家孩子上火了，挖一团甜甜根，回来熬水喝，凉血止血，清热利尿。最可贵的是，正是大片丛生的碱草下，这些错节盘根的甜甜根，多少年来，无论狂风暴雨，都无法冲垮沙滩的水土养分，就像沙滩里的草叶树枝，农民们都能变废为宝，加以利用。
　　多年后，因人为过度采砂，大自然的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水土流失严重，碱草丛消失殆尽。家乡的木刀沟沙滩，每逢狂风刮起，黄沙肆孽，已变为不毛之地。
　　（本文节选自余香敏的《童年印记》第四章＂乡村童趣＂）
　　《童年印记》作者：余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