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父亲去了一趟庙上

　　父亲去了一趟庙上
　　文张刚
　　父亲去了一趟庙上，许下了一只大公鸡的愿。
　　接电话的是母亲，她说：你爸去庙上了，许愿去了。
　　我知道，他又去许了一只大公鸡的愿。
　　庙在村庄的河畔边，巧妙地修建在一片农田中突兀耸起的圆形高台上。山门是下庄的匠师张天师修的，砖木结构，飞檐斗拱，巍峨庄严。
　　高台用土夯的围墙围起来了，成为一个袖珍的瓮城，从山门拾级而上，正南向的，就是正殿。正殿供奉的是关羽关圣爷，当地人都尊称为圣显爷。请的外地的塑像师，塑的是关圣爷坐读春秋的像，庄重、神圣；两侧关平和周仓站立侍奉，关平是一脸的安详平和，周仓却是怒目圆睁，有金刚雷霆之威；四周的墙壁上是各种善男信女困果报应的壁画，时间抚摸得久了，便有了沧桑的味道，再加上土地潮气的浸润，壁画便渐渐地愈发厚重起来。
　　右侧偏殿供奉的是观音菩萨，除了观音持宝瓶普度众生像之外，还塑了各种救苦救难的小像，半隐云端施展各种法力救苦救难，几十年来也受了众多善男信女的顶礼膜拜，于是更加的宝相庄严起来，再加上香火的熏陶，庙里的气氛更加氤氲神秘。
　　过去若干年，父亲大约每年要在庙里许下一只大公鸡的愿，都是他端着香火盘，到庙里虔诚地敬香，祷告，请愿。
　　而所有的祷告，都是给孩子们的，他从没有给自己不灵便的腿脚祷告过一声。
　　有一年春节还乡，我跟着父亲去还愿，父亲抱着大公鸡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河湾的冰雪还没消融，咯咯吱吱地响，腿脚不便的父亲在前面走着，他抱着的大公鸡，在出门之前还把鸡爪子给洗干净了，供奉神明，就是一个敬字。
　　在庙里，敬香之后，父亲祷告说：圣显老人家，给您还愿来啦，这只鸡您就收下了吧。
　　敬完香，刚要去杀鸡，看庙的老者在一旁当当当地敲了三下钟磬，说：挤眼了没？
　　父亲一愣。
　　看庙老者说：要挤眼，看鸡挤了眼，就是圣显爷收了，要是没挤，那是圣显爷没收到。
　　父亲看了看鸡的眼睛，鸡眼睛睁得大大的，红红的鸡冠正在抖动，煞是威风，一爪子一直在扑腾想挣脱出来。
　　可鸡眼睛一眨都没眨，父亲又祷告了一遍，说：圣显老人家您收了吧。
　　看庙老者也在一旁盯着，父亲再祷告了一遍，我们都期盼地盯着鸡眼睛，这回鸡眼睛眨了两下。看庙的欣慰地说：挤了挤了，这下圣显老人家收了，去到庙后树坑里杀了吧，杀了后鸡毛蘸点儿血粘到供桌腿上来。
　　父亲的大手虽然粗糙有力，可他其实不会杀鸡，他要杀鸡就是一刀割下头来，总是把鸡血洒得到处都是。
　　于是杀鸡这活一般都是我或母亲去干。
　　杀鸡是母亲教会我的，有个小窍门，就是摸鸡脑袋，在脑袋上面有一道凹缝，摸准这个凹缝，只需割开，割破了血管，倒提起来放血，放得干干净净，放净了血的鸡肉白白净净。放净了血的鸡还一时不死，再拔一根鸡翎，翎管捅进血管中朝脑袋方向透一下，鸡便死了。
　　这时看庙老者走过来了，说他要把这鸡翎子拔些扎掸子。父亲有些不愿意，因为他本来是攒翎子要扎掸子的。但在庙里也不好拒绝就默许了，看庙老者把鸡脖子上的鸡翎全拔走了。
　　这样我和父亲就抱着秃了脖子的大公鸡回家过年。
　　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你爸去庙上了，许愿去了。
　　他一定许下一只大公鸡的愿，我便有些难过。
　　年前母亲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月，她就念叨说，你的这事儿，得去庙上许个愿。
　　我说算了算了麻烦得很，过了这个灾年，一切就好了。
　　母亲默然许久，又说，圣显老人家灵得很。
　　这不，父亲还是去庙上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是一个严厉的人，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因为作为文盲的他学会了木匠。但是大约孩子们都和母亲更亲一些，回到家里都围绕着母亲说话，他就坐在堂屋的炕上，打开窗户，听我们聊天。
　　其实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一年打不了几回。父母也习惯了。偶尔地电话打过去，如果是母亲接起来，就会多说几句，但如果是父亲接起电话，他便说，你妈不在，去园子里了，或去街道了，或去谁谁家逛门去了，便挂了电话。
　　确实，当六神无主的时候，就会想起给父母打个电话，给他们打电话，更多的是寻找对自己的慰藉，而不是对他们的关心。
　　这回是母亲接的电话，她说，你爸到庙上去了，许愿去了。
　　【作者简介】张刚（男），甘肃通渭鸡川人，毕业于兰州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原山东齐鲁晚报高级记者，现供职于山东管理学院。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曾当选山东省人大代表、山东十大杰出青年，2017年当选为十九大党代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著有《底层行走》《乡书何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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