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人们只要一坐下,谈的话题往往离不开长寿或者寿命。这个话题好。具体又好在哪里呢?一是这个话题中性,没有阶级,不分派系,谁都可以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二是这个话题与工作无关,与友谊无涉,于公于私都可以谈;三是似乎人人都想长寿,人人皆可参与。所以,关于长寿或者寿命的话题,也可以说是一个大众的话题。 为什么这两天都在谈长寿或者寿命,而平时鲜有人提及,个中原因,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必点破。总之,人们都是羡慕长寿的。 长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今天姑且不论好坏。这玩意儿要论起来,显得不怎么人道,还是不论的好。 咱娘今年年已九十。前些年,我回去,说:"妈,我带您到小姨家去?"娘高兴着不得了。这两年,却不然。娘说:"儿子,我走不动了。"我说,我开车带她去。她也不去。也就是说,人年迈了,由于身体的衰竭,行动就没那么自由了。当然,咱娘是偏安一隅的农民,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咱娘,言论是自由的。言论自由,咱娘又能说什么呢?家里的鸡,家里的鸭,家里的狗,还有姐姐妹妹的事情。娘从来不会家长里短地扯闲篇。 娘的不自由,老年人谁都会有。可是,娘的自由,不是哪个老年人都有的。若想自由,而不能自由,那种煎熬,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除非他乐于没有自由。而乐于丧失自由的人,能是怎样的人呢?容我想象力有限,我是无法想象的。 以上谈的都是老来活着的自由与不自由。下面,我还想谈,老来应该怎样地活着。此话题,对年轻人,有着同样的参考价值。 人们常说,活在当下。其实,哪里有什么当下?人活着,只有过去与未来。 一般地说,我们所说的时间概念是建立在牛顿物理学的绝对时空基础上,认为时间和空间是不以事物的流转而停留的一套空洞的、同质的宇宙框架。在这套框架里,万物得以创造。按照这套绝对的时空观念,时间的流逝是均匀的,为此我们得以用钟表的刻度来计量时间的流逝,认为时间是可以度量和可以抽象的,每一刻时间都是同质的,没有区别的。这也正是实证主义者,如法国的孔德,英国的穆勒和斯宾塞的机械论观点。 然而,现代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却不同意这样的观点。他认为,我们日常所说的时间只是被空间化被抽象了的时间,不是真正的时间。要理解真正的时间,就需要从生命本身来加以理解。也就是说,要把它们看做是生命的时间。那么,什么才是生命的时间呢?真正的时间是绵延,它是生命本身异质性的绵延。也就是说,它是流变的,每时每刻都不一样的,不是同质而是异质的。我极赞同柏格森的观点。 这样讲,似乎显得过于抽象。既然如此,我还是换个说法。对于年迈者,未来更无法预料。因为世事无常,死亡降临到老年人头上的概率更大。此说,应无异议。也就是说,对于老年人,似更应该活在历史之中。 西塞罗说过,如果你不了解在你出生以前发生的事情,你始终只能是个孩子。如若人类的生活不与其祖先的生活结合起来,并被置于历史的氛围中,那它又有什么价值?对此,我的解读是,人既要活在历史之中,同时,也应是历史的创造者。否则,活者的价值仅仅就是活着。 而创造历史,当然离不开工作。记得卡莱尔说过,人只要开始工作,即使只是最简单、最初级、最不需资格限制的单纯工作,人的灵魂也会跟着平静下来。人只要开始工作,所有的恶魔便会远离,无法靠近他。人这时才是真正的人。我理解,卡莱尔所说的工作,一定是指健康而又有益的工作。比如,烧杀抢掠肯定不在健康而又有益的工作之列。 当然,能让"人的灵魂也会跟着平静下来"的工作几乎可以说,那一定就是健康而又有益的工作。诚如卡迪所言,保持平静,并看清贯穿你的生命的模式与计划,没有哪件事是不期而遇的。 所以,说到底,人们对长寿的追求,实则是对相对自由和能让"人的灵魂也会跟着平静下来"的工作的追求。如此般活着,方才是真的活着。否则,如同行尸走肉,活着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