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院长李银江用36年淬炼乡村养老模式

　　李银江。（农健图）
　　2022年10月18日晚，在北京参加党的二十大，李银江在电话里向南方周末记者说，他始终记挂敬老院里住着的48位老人。48人之中，不少已是八九十岁的年龄，其中不乏失能、智力低下者。所幸妻子在院里照看着，不然，没有家属在那边，说实话我放心不下。
　　多年来，在江苏省淮安市盱眙县桂五镇的这所敬老院，院长李银江总要面对生与死。老人们来来去去，送别老人之时，李银江说每次都（印象）深刻，但他永生难忘一位老人在3年前去世后，殡仪馆告别大厅里，家属们磕头向他致谢。
　　从早期敬老院难以为继，到李银江克服困难发展院办经济，直至如今不要政府投资一分钱，5年前，李银江正式退休，却把家搬进敬老院。添置被褥和空调、建设卫生室与影院、安排老人种菜做工，甚至帮老人找到黄昏恋李银江说，自己24小时内无事不管。
　　2017年，李银江当选党的十九大代表，近年来陆续受邀向江苏甚至外省的民政部门讲授管理敬老院的经验。不过，比起具体经验，他更看重用心二字：我讲得再好，他不做，再讲（也）没有用。
　　靠输血解决不了问题
　　故事的开头已经被媒体广为报道。1986年，29岁的李银江还任着四桥村党支部书记。当年5月，他被调任为桂五镇敬老院院长。
　　说是敬老院，实际上就是一片四亩多的荒地，上面一块砖一块瓦都没有的。李银江回忆，自己是带着一支八九个人的农民工建筑队，拉沙子拉石头，花了90天，建起了11间瓦房。随后，7位老人入住，这就是最初的桂五镇敬老院。
　　26年过去，敬老院算是有了些规模。李银江记得，2012年敬老院已有了一千多平方米的建筑，住着16位老人，每一个特困老人年补助费用有四千多元。
　　但他回忆，那时还是困难。
　　敬老院条件很是简陋。有三四个老人睡在一间房里。房间里，老人睡着小木床，用的是电风扇。李银江说，那时的政府经济上也有困难，没有钱投入到公共事业上来。
　　自己不造血，靠输血解决不了问题。李银江说。为此，他开始大力发展院办经济。
　　第一项是做丧葬服务。李银江在为院内离世老人操办丧葬事务之际，到厂家去批发丧葬用品。他想到，何不在厂家批发时，也做点相关生意？经过政府批准，从丧葬用品至公墓出售的一条龙院办丧葬服务很快开展起来。
　　第二项，则是在2014年挂上农村区域性养老服务中心的牌子，把敬老院多余的床位向社会开放。李银江回忆，最初，养老院只向本地的五保老人开放，由政府掏钱兜底。但他在看到全国到处都有私营养老院后，觉得公家的养老院要发展，应该也可以向社会开放床位。不仅要开放，还要做得更便宜，私人的收两三千一个月，我只收600、800一个月，这样我还赚钱，市场被我打开了。李银江说，8年来，已经有98名非五保户老人入住桂五镇敬老院。
　　李银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靠着前述两项业务，如今敬老院一年纯收入就已有15万到20万元，我用这个钱，再来提高老人的生活水平，改善老人的居住环境。
　　退休不褪色
　　2017年，李银江年满六十，正式退休。然而，他并没有离开敬老院院长的岗位。李银江说，政府领导给了他两句话：退休不褪色，离职不离岗。
　　事情得做，只是不拿报酬与福利。揣着每月七千多元的退休金，李银江仍旧挑着敬老院的事务，还在退休当年把家搬进了敬老院。他记得，2014年成立区域养老中心后，敬老院的老人数量就翻了一倍。在他看来，服务老人危险性是非常大的，向社会收费开放床位，收钱、签协议、吸纳老人入住后都要由他承担法律责任，他干脆和妻子一起把家搬进院里。
　　每天，李银江夫妇工作不断，一旦有工作人员下班或脱岗，老人摔跤、上厕所裤子不能提、坐马桶上起不来，他们都得替补。李银江去了外地，留守的工作人员遇事不决，还得及时联系他，由他遥控指挥。
　　院里高龄老人看病曾是一大难题。李银江记得2017年的冬天，天降大雪，突然有老人得了阑尾炎，痛得在床上打滚。此时，救护车却因为大雪而开不进来。无可奈何，李银江只能叫上几个护工一块儿把老人抬去医院。事后，他深感医院的重要性，在向省里争取来了20万元资金后，打造了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卫生室，2018年10月正式投入使用。
　　物质生活照料好了，精神生活也不能落下。在敬老院，李银江建起了电影院、棋牌室，日常还安排老人种种菜，替他们联系工厂，介绍做一些诸如拼接电子元器件的活儿。种菜、干活都按照产量记录工分，例如，一天干8小时农活，就能记录10个工分，而这些工分又能兑换成真钱，一年算两次账。他回忆，自己甚至还帮9对老人成功促成黄昏恋，在敬老院里举行了婚礼。
　　到2022年，桂五镇敬老院占地面积达35。5亩，建筑面积超4300平方米。其床位增加到116张，48名老人在院。而面对诸多杂务，全院除去李银江，也只有包括2名会计、2名护工、2名炊事员、1名助手在内的7名员工。全院大小事务，从敲定菜谱到采买物资，则都要由敬老院老人自治委员会决定，这个委员会是由13名通过自荐与推荐选出的老人组成的。
　　李银江始终记得，2019年，院里一位93岁的老人去世，他给这位老人办丧事。殡仪馆的告别大厅里，老人娘家的四个孙子给他磕了三个头：一是感谢李银江代他们早年离世的父亲替老人办丧事，二是感谢敬老院里其他老人与工作人员多年照顾，最后是感谢桂五镇能有这样好的敬老院，让老人活了九十多岁。
　　这是我终身难忘的。李银江说。
　　养老工作重点是要用心
　　李银江时常得操心敬老院以外的事。
　　仍是在2017年，李银江当选党的十九大代表。当年，他在敬老院建起党支部，又建立起李银江书记工作室。除去敬老院事务，他还做了不少帮助村民脱贫、调解矛盾的工作。
　　他记得一位曾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人。2015年，老人已经90岁，老婆是个盲人，儿子在外工作，家里是儿媳妇管账，每个月给他300元零用钱。老人平素除了抽烟，还喜欢打麻将，零花钱不够用。一次，有麻友嘲讽他，老人一气之下，打算报复儿媳妇。
　　回家路上，有人撞见了老人，觉得不对劲，把事情告诉了李银江。李银江连忙骑了六里地的车，赶到老人家中，幸亏未出现祸事。为了调解矛盾，李银江干脆叫敬老院的会计给老人家里管了三年的账，一个月给老人400元，直到老人2018年去世。
　　还不止于此。最近五年，李银江越发忙碌。2017年6月，他受邀向江苏省介绍农村养老工作经验；2020年，他又向重庆市万州区介绍打造、发展敬老院的经验；2021年7月，中宣部举行中外记者见面会，李银江作为全国民政领域党员代表，围绕民政为民，民政爱民与中外记者见面交流。
　　总结36年的养老工作，李银江觉得，养老工作，重点是要用心，怀着一颗能吃苦，不怕苦，勇于奉献（的心）。我老了哪个来为我服务？不能抱这种思想。李银江说，能动一天（就要）去为社会去承担这一份责任，去奉献一天。
　　接下来的5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李银江盘算着要把桂五镇敬老院打造成花园式的敬老院，让每个老人在这里找到家的温暖，找到有子女的味道。敬老院之外，他还有个更为宏大的目标尝试在当地的高庙社区成立居家养老关爱驿站，要让那些暂时还没有入住养老院的老人们，在行动不便时，通过居家使用呼叫机联络驿站的方式，让驿站工作人员免费帮助解决外出购物、维修家电设备、就医等需求。
　　与此同时，李银江也在考虑着自己彻底退下来以后的事。2021年，他向上级申请，要来了一名助手，李银江让他在身边帮忙处理院中事务，我老了，敬老院就能交给他了。
　　南方周末记者姜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