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觉陇的早晨

　　前几年，在江浙的自驾旅行，除了一次红叶之旅和一次银杏之旅外，游历过的地方大多是江南古镇或者与历史名人有关的古迹和佛寺。今年，应了刚在深圳工作的女儿之约，我们的浙江之旅是从杭州西南的一个山村开始的。
　　这个位于西湖南边山谷中的自然村落叫做满觉陇。五代时该地建有佛寺圆兴院，北宋时改为满觉（意为圆满的觉悟）院，地因寺而得名。
　　早就听说满觉陇因每年秋天盛开的桂花而闻名，桂花开时，香满空山，落英如雨，因而有满陇桂雨的美誉。作家郁达夫也曾深情地描写过这里的桂花。
　　尽管从摄影爱好者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桂花虽香却如米小苔花，不太可能成为摄影的主题，但因为禁不住郁达夫笔下那桂花香的诱惑，同时更因为女儿喜欢，我们把浙江之旅的首站放在了这里。
　　长途自驾八百多公里，在杭州高铁东站接到女儿后，我们的车到达满觉陇村时已是傍晚，街灯早已亮起。
　　刚摇下车窗，便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这香气，不是一丝一缕的，而是到处弥漫着，在朦胧的灯光下，让人觉得沉醉，如入梦境。
　　第二天早晨，我从香甜的梦里醒来。拉开窗帘，天还没亮，外面的街灯依然朦胧，街上没有行人，显得很幽静。经过一夜露水的浸湿和沉淀，空气里桂花的香气似乎淡了很多，带有一种清冷的秋天的味道。
　　因为不再执着于安排紧凑的旅行计划，上午的行程时间很宽松，不需要很多的体力，我决定出去跑步。在离山东近千里外的杭州，在一条弥漫着桂花香的街道上跑步，应该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吧？
　　从满贵客栈的小院出来，向左不远处是石屋洞公园，昨晚做核酸时曾经走过那里，现在应该还没有开门，我决定向右，沿着满觉陇路向水乐洞方向跑。街边的商店和小吃店门前都挂着国旗，在清晨的弥漫着淡淡桂花香的微风中飘动着，在街灯的照耀下鲜艳得如同红盖头下明媚朱颜的新娘。
　　当年郁达夫到翁家山参加朋友的婚礼，也是沿着这个方向走的。他从四眼井方向过来，在水乐洞口喝了一碗茶，然后顺着上烟霞洞去的石级上山，在半山的一座亭子歇了一歇。我无法考证他当时的足迹与我现在跑步的路线是否一致，继续沿满觉陇路向上坡慢跑着。跑到杭州山舍酒店附近，再回头看满觉陇村，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微弱的晨光里已轮廓分明的南高峰的怀中，偶尔一声狗叫会听得特别清晰，这时我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王维的诗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虽然王维笔下的桂花可能是四季桂，描写的是春天的景象，但我觉得这句诗用在此处也很贴切。
　　继续往前跑，便到了乾隆古道。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经从这条古道上走过，古道旁边是杨梅岭的茶园，据说乾隆在这里曾亲栽御茶十八棵。
　　从乾隆古道走回来，微微有点汗，感觉身心舒畅。回到满贵客栈时天已大亮，但附近的小吃店还没开门营业，我坐在小院里的凳子上，边呼吸着桂花的香气，边跟房东老太聊天。她说客栈的老板也是山东人，夫妻两人在这里经营客栈很多年了，公道正派很受好评。她平时很少过来，在杨梅岭那儿还有几分地的茶园呢，可惜现在不是采摘龙井茶的时候，要不然她真的会给我带一点过来尝尝。
　　我当即信以为真地谢过了她的好意。我心里在想，即使来的正是时候，尝过了她的茶，不花钱买一点是过意不去的，但这正宗的龙井茶的价格，应该不会很便宜吧？我红着脸，不敢面对她那真诚的目光，便借故离开了，顺手从小桌子上收集了一些刚落下的桂花，回到楼上。
　　女儿还在睡着，她妈妈刚想要叫醒她，我说不急，不急着赶路，让她多睡会儿吧！正好，我收集了一些桂花，用随身带的小电热锅做一锅桂花大米粥吧！
　　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桂花大米粥温暖了在满觉陇的整个早晨。
　　早饭后开车去附近的理安寺，理安寺在九溪烟树景区内，据说寺里有几株百年桂树，还有与虎跑泉齐名的法雨泉。在古寺里品茶赏桂，应该是很惬意的事情。
　　去往理安寺的路上，早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笔直的水杉树，洒下斑驳的光影，溪水在树下潺潺流淌，路边还不时出现几片绿色的茶园。在这富氧的环境里，我感觉好像从桂花香气的温柔包围中挣脱了出来，但刚要放纵一下，随后很快又被她俘虏了。
　　路边茶摊的桌子上，游人小憩的排椅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到处都是落雪般金黄色的桂花，我被这景象深深触动了。
　　原来，这米小如苔的桂花竟也能自成风景，随意一幅微距摄影作品都会透出诱人的香气，犹如我们充满了生活细节的人生，只要善于发现，总会有美的东西。
　　到了理安寺门前，被告知该寺正在修缮中，游人不得入内参观。其实，我已经觉得没有进去的必要了。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呢？我理解为这是一种圆满的觉悟。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17日《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