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回眸
我读初中时便上过永平山割草,同学们为了挣点零花钱,暑假结伴到永平山割草卖。割那种被称为布扫的枝条,布扫是一种灌木,它含有很高的油脂,烧起来火很旺,而且耐烧。砖厂喜欢收购这种灌木,价格亦贵。它除了做柴火,还可以扎成扫把,乡村晒谷场上经常见到这种扫把。
永平山在我们村子的东面,约三十多里的路程,山路弯弯绕绕。我是新人,犹豫着是否去,同伴们都撺掇我去。堂妹是割草好手,她答应帮我,我便有了信心,回家跟母亲说,母亲不置可否。我知母亲难处,父亲早逝,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母亲身上,母亲是没有时间去接应我,她是希望我去,却担心我应付不了。二姐倒是鼓励我去,说她会去接我。我前一天便将镰刀磨锋利,绳索扁担收拾利索,凌晨四点便起床做早饭,吃过后带上午饭便出发了。满天星斗在眨眼,月亮笑弯了腰,它们在为小伙伴们送行,为他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十七八里乡间小路走了二个多小时,来到山脚下,天才刚刚发白。迎接小伙伴们的是永平山第一关隘猴哥托,这是进山的必经之路口,一条小路绕着山坡盘旋而上,迂回曲折,路的左边是陡峭的山崖,怪石嶙峋,树木与藤蔓相互交织,缕缕白雾从涧底缓缓升起,流水声和着鸟鸣声,有猴子在林间跳跃。人就像在云间穿行,露水打湿了裤脚,虽然是盛夏,穿着单衣依然感受到阵阵凉意。我们先是绕着山路过了两个山坡,面前是一个近六十度的陡坡,这便是方圆百里传说中猴子攀爬都要互相托举的险峻路段。猴哥托,猴哥托,猴子上坡猴哥托!从这句话便知这段山路的险要。这段山路光秃秃的,路上是行人们踩出一个个的凹窝,同伴们手脚并用,踏着凹窝一个跟着一个,远看就像一串蚂蚱,前一个人的脚踩着后一个人的头。大家丝毫不敢大意,如果不小心掉下去,那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上了猴哥托,大家衣衫湿透,凉风习习,一轮红日从东山冉冉升起。
站在山巅上,日出处千峰竞秀,一座座山峰连绵不断,如万马奔腾,山腰间云蒸霞蔚。左边东江河如游龙从山中穿出,银光闪闪,逶迤西去,货船就像一只只小蚂蚁在河中上下蠕动。回望来路,山脚下村子错落有致,袅袅炊烟与徐徐霞雾交织,田野沐浴在金黄色的晨曦中,山川如酣睡中的美人,薄雾似轻纱般覆盖着她美丽的胴体,双峰若隐若现。
又走了七八里山路,来到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一条小溪沿着山涧流淌,溪水清澈见底,过溪的桥是用几根松木铺设,桥头处生长着两棵双人合抱的松树,地上铺满金黄色的松针落叶。路的右边有几间泥瓦房子,大概是看守山林的人家。路上不时见到黄猄、野兔、野鸡从身边掠过,这里除了夏秋两季割草的人来之外,平时人迹罕见。山坡上长着一丛丛的布扫,嫩绿柔韧,同伴们就近分散动手收割,先是用担竿将要收割的草丛横扫一遍以防毒蛇,然后动手收割布扫。堂妹手脚利索,很快便将自己的柴担收拾好,然后过来帮我将布扫长短错开拥堆,指导我分四份用草绳上下捆扎好,再将捆扎好的布扫用麻绳绑在担竿上,让我试了试担子的重量,如果太沉便要减量,因为路远无轻担。此时大多数同伴都已经收拾好了柴担,手脚利索的便帮手脚慢的同伴,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大家吃了带来的午饭,同伴们约齐后便起程回家。
回家的路特别漫长,有经验的同伴会掂量担多重的担,没有经验的总想挑多点,好多卖些钱。初上路时还觉得担子不重,脚步轻松,后来便觉得担子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沉重。我是没有经验的新人,开始还走在同伴们的前面,后来便越走越慢,歇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初时还可以一口气走三四里路歇一次,后来是一二里路歇一次,随着歇的频率越来越多,歇的时间亦越来越长,每歇一次后,担子像是增加了许多重量,此时真正领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脚像灌了铅,沉重的迈不开步,肩头被担竿磨得火辣辣地痛。同伴们一个个从身边越过,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好不容易来到猴哥托,上山容易下山难,担着沉重的担子走在陡峭的坡路上,两腿不停地打颤,腿肚子涨痛的像抽筋,衣衫湿了又干了,喉咙干到要冒烟。山腰处有一口山泉,大多数来永平山割草的都会在此歇脚,喝两口山泉水。我用手掬起山泉一通猛喝,清凉甘甜的泉水直沁心肺,干透了的衣服又被渗出的汗水打湿。
一步步胆颤心惊走下山来,又走了三四里路,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我实在走不动了。正在考虑是否放弃的时候,二姐来接我了,见我又困又累,赶忙接过担子。二姐说:在来路上每见到同伴,都有会问有没有见到我细佬,同伴的回答是:还在后面!直到见了我才放心。二姐的体力非我能及,在我肩上重如泰山的担子,在二姐的肩上轻如鸿毛。二姐和我很快便追上了同伴,此时同伴的担子多已转移到了家人身上,个别没有家人接担的唯有一路坚持。
下午两点多,柴担终于如愿卖给砖厂,六七十斤柴担卖了七毛钱多。手里攥着几张角票,从凌晨四时至午时二时,一天的劳动汗水凝结在这几张小小的角票上。尽管不足一元,可在当时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的劳动一天所得也只有三四毛钱。生活实在不易啊!手里每一张角票每一枚分币都凝结着大量的汗水,虽然困难,但只要努力便有收获。艰苦让我养成了节俭的品质。
202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