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涯海角是我与卢曼的共同约定，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我们的心结。当年在大学里，我们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对，一方面是因为卢曼多才多艺，长的虽说没有闭月羞花之貌，成为他们班的班花却也当之无愧，追求他的男生从未间断。尽管我自认为也算有几分才气，相貌却根本达不到帅哥的标准，况且比她还要高一年级。我们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出现的时候，背后免不了听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抱怨，我认为他们那是羡慕嫉妒恨。这个时候，我总是对卢曼说，你这朵鲜花在我这牛粪的滋养下一定会更加鲜艳。我毕业之后，没有人相信我们还会再谈下去，可我们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着属于我们的爱情。 2003年非典肆虐，那时候她正在大学校园里准备着毕业的事宜，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改变了所有人的计划，她用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书写着非典校园里的人情冷暖，正是这些文字为她后来成功敲开报社的大门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我作为一名业务员，冒着被非典传染的危险，整天游走于大街小巷，卢曼似乎成为我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一想到我们在月亮灯下憧憬的未来，我就信心百倍。那段时间，因为学校有确诊的病例，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学校停课，封闭隔离，这让所有人感受到生与死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我与卢曼也不能见面，只能以电话向对方传达彼此的牵挂与担心。 我们担心什么却来什么，也许是过于紧张，或许是天气变化，卢曼终于还是感冒了，发烧咳嗽，症状和非典极其相似，我们快乐的日子顿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虽然事后证明只是普通的感冒，不过当时我们谁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卢曼哭着在电话里说，自己要永运见不到我了，我们都还没去过天涯海角！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哽咽。卢曼像交代后事一般，让我替她好好活下去，要像儿子一样照顾她的父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会像传说中的男子汉大丈夫那样坚强，也一直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当卢曼这样的说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泪如雨下，那一刻我才明白，之所以以前没有流泪，不过是因为没到伤心之处罢了。 卢曼被隔离的消息确定以后，我再也没有心思工作，向公司请假之后，成天呆在电脑前时时关心官方公布的非典信息，每每看到又有多少人感染、多少人离世的消息，都阵阵心惊。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寝食难安，那时候我恨不能时时守候在她的身边，也宁愿忍受病痛折磨的人是我，打给她的电话只要一挂断，我就开始担心，真害怕卢曼哪一天再也不打电话过来，我甚至本能地拒绝接陌生人的来电，因为我总是会认为电话的那头会传来卢曼的噩耗。 我不愿意想象卢曼万一三长两短后，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冲击，我也不能想象她的父母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我细细回味卢曼似遗言一样的交代。真要有万一，我就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我不止一次拨打过卢曼家里的电话，可每次在拨通前又挂掉电话，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二老。这样的煎熬直到卢曼确诊为普通感冒，我才长长舒了口气，地狱与天堂往往就一线之隔。我还清楚地记得卢曼出院的那天，阳光明媚，我们在医院的大门口紧紧地抱在一起，泪如雨下。卢曼说，我们的爱情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这辈子也要和我不离不弃。 往事如过眼云烟，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爱情却被琐碎的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曾经那个美丽端庄耍着点小脾气的卢曼，也会蓬头垢面跟我抢卫生间，也会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唠叨水电气煤，还会带着对单位的怨气一股脑儿向我发泄一通……有时候我会突然问自己，是我变得不耐烦，还是卢曼变得不可理喻呢？ 我并不是自我调节能力非常强的那一类人，我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与其他人倾述。 曾经和赵磊谈论网络，他说很多人在网络虚幻的环境中，可以倾诉心中那些在现实生活难以述说的牢骚，问我是不是这样，我笑着对他说，也许吧，不过任何事情我都自己抗了。当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电视剧《手机》中的余文海，他那句＂我抗得住＂仿佛也是我的写照。可是，我真抗得住吗？ 我不知道。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也许从骨子里还流着文人孤傲的血液，我却没有办法坚持曾经的理想，因为我们生活的时代太过现实，现实得让人战栗，可我们总得为生活留点念想，哪怕只是曾经一瞬间带来的感动。 终于轮上卢曼休假了，我和她第二次来医院做产前检查，我陪着她在医院里来回穿梭，从查血验尿到B超ct，折腾了整整一天，检查的结论还挺好。虽然卢曼工作辛苦，可身体还算健康，我问医生能不能出远门，医生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最好别太劳累，旅途中注意合理饮食，一定要保证休息。 为了这次三亚之行，我开始盘算着应该怎么去，一开始我打算报个旅游团，旅行社说去海南的旅行团倒是有，不过需要等，这段时间已经客满了。春节那边是旅游旺地，很多人年前就定了，如果我们有时间可以等这高峰过去，那样价钱还便宜些。我纳闷，这都正月十几了，怎么旅游市场还这么火爆？旅行社的小妹对我说，现在海南天气最好，春节假期那几天人更多，这两天都还算好了，不过他们毕竟人手有限，接不了那么多团。我拿过他们的行程，安排还真是紧凑，这一路走下去，走马观花一般，全坐车了。我问，旅行团行程都这样安排啊？小妹说，大同小异。我征求卢曼的意见，她说不愿参团，一来行程固定，时间紧，时间全浪费在车上，二来不想与多人同行。我也不愿意等，就算这回的决定也是临时性的，要是一等我又不知道能不成出行了。于是我决定还是和卢曼两个人单独去。做好决定后，我就开始定机票、定酒店，网络时代就有这点好处，无论距离多遥远，一根网线就能够将你与世界相连。虽然我知道临时预定拿不了什么折扣，不过还真没想到海南的旅游会如此火爆。 三亚是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滨海旅游城市，因为有了＂天涯海角＂成为无数恋人梦想的圣地。因此，与卢曼的出行也成为我们的圆梦之旅。我不知道卢曼是什么心态来迎接这样一次旅行，但于我而言，我终究是找不到当初憧憬的那种心境了。 卢曼把报社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也把公司事物全权委托给张辉等人。临行前，卢曼还特意把家中的文竹端到邻居家照顾。我说，又不是休长假不回来，哪用那么麻烦？卢曼说，你懂什么，活该你养不成东西。我没和她拌嘴，当初张胖子培养我锦鲤爱好的那一段时间，我没少买金鱼，不过当初没有丝毫养鱼的经验，生怕金鱼没吃饱，就不停地喂，结果一条条小生命都葬送在美味的鱼食之下，后来才知道金鱼是不能一直喂的。也正是因为这事，卢曼从不让我碰她养的花花草草，我也懒得理会。 我们从家里出发，天空还飘着雪花，等飞机降落在三亚凤凰机场的时候，却是万里晴空，从寒冷的冬天一下穿越到炎热的夏天，卢曼的心情仿佛也由多日的阴霾变得阳光起来。因为是度假，我并没带多少行李，一个不大的箱子里几乎全是卢曼的夏装。卢曼的卧室里有一个大大的衣柜，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客厅的书架上也摆满了各种时尚的杂志，如果说她是时装杂志的编辑可能更符合她的兴趣爱好，她倒是有句经典的名言：＂当兴趣爱好成为职业，那就是悲剧的开始。＂我不知道她哪里总结出着这样经典的话，在我的身边却也不乏这句话的践行者。大学时期一哥们，天天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毕业时去了某知名网络公司，后来就不断埋怨网络对自己的戕害。有次一起喝酒，我开完笑说，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自己的职业与爱好是完美的结合，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当初是太年轻了。＂ 年轻的我们都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然而我们并不清楚那条路是否适合我们，也许有的人会及时调整方向，而更多的人依旧会继续在这条不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于是就带着满腹牢骚埋怨生活，逐渐遗忘自己的理想，职业如此，感情依然。 从机场打车到酒店，一路上的哥带着浓郁的口音主动给我们当起了导游，说起三亚的特色滔滔不绝，因为正值中午，卢曼说干脆先去吃点饭再回酒店。自称小陈的司机一听我们要吃饭，一下子更来劲了＂我带你去我熟知的老乡家里吃吧，价钱公开透明，口味地道，包你们不虚此行。＂ 因为我和卢曼都是初来咋到，加上卢曼的身体状况，既然司机如此热情地推荐，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小陈继续问我们是否需要酒店，我们说已经定好了，他说那等我们吃完饭就来接我们。很快，车就开到了三亚湾路边的一条美食街上，整条街一字排开分布着十几家规模大小相当的海鲜拍档，每家店门前都放着水池饲养着各种水产，每种水产也都明码标价，而且价格大都一样。也许是过了吃饭的高峰，每家店里的客人也并不多。进到司机推荐的饭店，服务生就给我们热情地推荐了饭店的招牌菜，我一看价格不菲,丝毫不像别人说的在海南吃海鲜就像在北京买大白菜,有些价格甚至高过了北京的星级饭店。服务生给我指着水池里的生猛海鲜，说这是最纯正的野味，在别处可享受不了这样的口福。卢曼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道价格相对便宜的菜，等服务生走后，她悄悄对我说，这店肯定与出租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可别上这些当。上菜之后，我俩都觉得质量并不好，这完全不是口味不对的缘故，结账时我们花了好几张百元大钞，尽管我们觉得所点菜品完全不值这个价，可店家清单列得详细，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觉得像吃了哑巴亏一样心里憋屈。事后，我觉得卢曼分析得不错，多花点钱倒是小事，只是这一来就破坏了美好的心情。 从饭店出来，卢曼说回去非得在报纸上把这段被宰的经历公诸于众，避免更多人再上我们这样的当，这些无良的商家也反省下自己的无耻行为。我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愤世嫉俗，我们这顿饭也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并没有强买强卖，今后咱们注意点就行了。＂ 卢曼并不同意我的观点，＂人怎么能这样呢？什么叫诚实经营，童叟无欺？难道你卖房子也这样坑蒙拐骗，要不然为什么这么极力为他们辩护呢？＂ ＂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扯呀，我不就这么一说，你就来这么多问号，你看你这记者的职业习惯是不是也改改呀，现在这世道，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呢，你能管的过来？＂ ＂管是管不过来，可看见就得说，这是我做人的准则。＂卢曼说。 ＂咱们这是来度假的，又不是搞暗访，你犯得着吗？＂我说。 卢曼说：＂难怪现在社会道德低下，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的人了。一点觉悟也没有。＂ ＂好吧，就算你觉悟高，可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打车去酒店了？总不能就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吧。＂我说。 ＂都是刚才的事给弄的，还真把这茬忘记了，也不知道酒店咋样，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卢曼附和道。 我和卢曼站在马路边招手打车，很快到了预定的酒店。酒店环境优雅，房间干净整洁，拉开窗帘就能看到远处湛蓝的大海，使我们颇为欣慰，一扫对三亚不好的第一印象。我放下箱子，到处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设施，卢曼则一头倒在床上，＂真累呀！＂也许是卢曼怀有身孕，我本打算放下东西到处逛逛，可她一躺下就在没起来，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落山。我没有惊扰她，呆在房间里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也没什么好看的电视。 我和卢曼由陌生到熟悉，最后熟悉到无话可说，而就在几年前我们还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在未名湖畔的长凳上谈北大的人文精神；在长城上讲诉孟姜女的凄凉爱情，鄙视那些在城墙上刻上自己名字的痴情男女；在颐和园探讨清王朝的繁荣没落，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倾其家财也要收藏那块其貌不扬的＂败家石＂……而这一切如过眼云烟，我看着躺在床上酣然入睡的卢曼，心情更多的是愧疚与纠结。 拉开窗帘，血红的太阳慢慢没入深蓝色的大海，浪花轻轻拍打着海岸，远处似有海燕的影子若隐若现，椰树摇曳，海边的广场有好多人在跳广场舞，也有好多人沿着海岸在沙滩上散步，我推了推卢曼。 卢曼睁开眼睛，＂本想躺一会的，哪知道居然睡着了。＂ ＂我看你睡的香，也没叫你，不过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咱们出去转转，吃点东西。＂ ＂ 都这么晚了呀，那等我洗完脸，咱们就出去。＂卢曼起身，走进卫生间。我整理了下床铺，拿起卢曼随身携带的小包。 走出酒店，海风阵阵，吹在皮肤上特别舒服。我问卢曼想吃什么，她说干脆咱们去吃小吃吧，听说第一市场久负盛名，不如到哪里去看看。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便和她一起直奔第一市场。 第一市场是有由一横一纵两条街组成，入口的那条街其实就是个夜市，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小吃、特产、沙滩裙、泳衣、贝壳、纪念品等等。横着的那条街右边是海鲜市场，里面卖着各种海鲜和热带水果，左边则是加工海鲜的各种餐馆。因为有中午的教训，处于本能有点排斥，害怕再进哪家黑店，尽管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们选择了街边的一家小摊，叫了海南特色的抱罗粉，我不得不说这味道实在怪得要命，也无法形容吃到嘴里的味道，反正有一种特别奇怪的酸味，我和卢曼都有同样的感觉，于是我们又要了套文昌鸡饭。这种介乎于白切鸡和盐焗鸡之间的美食还不错，鸡肉白嫩，鸡皮金黄，配上一点小菜，很合我的口味。吃完这些，我们还点了水果炒冰，卢曼说看到这就想起四川的冰粉。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就在第一市场里闲逛，卢曼看到漂亮的泳衣、沙滩裙，特别想买一套游泳潜水，可自己挺着个肚子，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们就在这条街上逛进逛出，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游客在我们耳边讨价还价，因为我们还要在三亚呆几天，所以并没有选购什么商品。逛得累了，我们才打车回酒店，期待第二天的浪漫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