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说再见 （能给的我全都给了，我都舍得，除了让你知道，我心如刀割。---张学友） 我以最快的速度搬出了幸福嘉苑，原想寻求一些宁静以让自己在生命的转折点上得到清醒的头脑，进而为前行的路指明一些方向，可是，我再一次判断错误。就像我仓皇进入的时候一样，如今，我狼狈逃出。要不怎么说计划不如变化快呢？还曾经担心玉姐离开的时候我还没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现在看来，凡事皆有其规律，我勉强不来。回到云上花园，我有些落寞，是不是转了一圈回来，我还是老样子？隐约感觉自己还是有了一些不同，但我不能肯定这表示我就向前走了一步，和妖怪有几天没联系了，而这个星期，我居然没有时时刻刻惦记他，甚至不想告诉他我回来了。 是不是我已经回不来了？ 余乐的生活却已风生水起，她得意洋洋地约我喝茶，并且要求在＂上次你和李焱聊天的茶楼＂，这个小女人，给点颜色就灿烂了。我没有给她过分得意的机会，所有读过的书对于余乐可能就是一个社会需要，对她来说，读书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远远不如泡一次酒吧来得实际，我带她去了绿萝书廊。潜意识里，我很想让余乐认识一下玉姐，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不过我怀疑自己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以玉姐来打压余乐的嚣张气焰，为自己多年受其欺凌的＂自尊心＂平反。可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大脑不得清静，我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态＂了，只有去到绿萝，我的情绪才有可能真正平抚下来。 女人如果积极去促成一件表面上与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对她有种潜在的利益，只是她嘴上不承认而已。不过我承认，我对余乐的问题好像没有了兴趣，就像莫文蔚唱的＂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我觉得自己很多事，发生过的种种都像一张面目可憎的脸，我根本不想再去想起它，所以，我没有依顺余乐的意思，只是告诉她：＂我知道一个喝茶的地方，你肯定喜欢。＂余乐不会喜欢的，那不是她的风格。 再看到余乐，她已经把头发剪掉了，很清爽。我挺惋惜的，那么漂亮的一头长发，就这样白白没了。我笑问：＂剪了头发，一切重来呀？＂余乐很亲热地牵了我的手，笑：＂从头开始，怎么样？＂ 当然很好，不管什么样的结局，能带来好心情的就是一个好的结局。余乐并没有对绿萝书廊产生好感，她认为这是一个书吧，不是喝茶的地方。最让她不满意的是在书吧里不能大声说话，这无疑是压抑了她今天试图滔滔不绝的欲望。我们就放弃了空调而坐在了小院子里，我告诉余乐空调对孕妇不见得是一个好的选择，不如就在院子里呼吸自然的空气。坐下之后，我笑着告诉她，这个位子就是上次看到童林森的地方。 ＂你们现在见面有什么感觉呢？＂在我意识里，只要是曾经爱过也不会真正像风吹一般就散就散吧？ ＂没感觉呀！＂余乐觉得我的问题很可笑，＂反正就那样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很怀疑她这个说法，可是余乐的表情不以为然，这已经不是她生活的重点，早就不是了。也许这就是我和余乐性格差异所在，她永远活在当下，她的永远就是现在，而我更喜欢自欺欺人。所以，她玩得起，而我，就输不起。我准备好了耳朵听她的实况转播，有没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激烈场面？ ＂呵呵，＂余乐笑得很满足，＂你想像力太丰富了，你以为是拍电影啊？告诉你，我一出场她自己就怕了！我还以为要和她吵呢，结果，我自然得很，她就说不上什么话来……＂ ＂那你怎么说的？＂我端起茶杯，笑嘻嘻地望着余乐，看着这个得意非凡的小女人，我知道她已经全盘收复失地。 ＂不用说什么，＂余乐把眼睛一横，我已经有了看电影的感受，＂我就说自己是李焱的老婆，我现在和李焱的生活很好，请她自重。不要有事没事发什么短消息、半夜三更打电话，这不是正常同事应该有的关系，有什么话白天上班说，我不高兴有其他女人这样对李焱。＂ ＂告诉你，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客气的。＂余乐把身子往我这边倾了一下，意在加重这句话的印象。我看着她清秀的面容上一付认真的样子，想笑，都不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撒泼。不过，她这样的操作方法给李焱留足了面子，是上上策。 ＂她不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罢休吧？＂我觉得有时候女人会把自己的付出看得很严重，如果那个女人因为余乐这几句话就丢盔弃甲，那只能推导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是真的爱着李焱。不由凛然一惊，换了是我，我会怎么办呢？一面对余乐，思想便会草木皆兵，控制不住地要往自己身上拉。 ＂真的就这些话！＂余乐很气愤我不相信她，声音提高了若干度。 ＂我的意思是，＂我试图说得更明白一点，以得到准确的答案，＂她和李焱交往已经突破底线了，她没有要挟你们吗？＂我感觉自己脸红了，真不希望自己说得太直白。 ＂哦，上床嘛？＂余乐比我更自然，＂我又不在乎，她想怎么样？我也没钱，反正我们李焱就一个芝麻官，她闹好了，她一闹，我们李焱正好回来，一家团聚！＂余乐一口一个＂我们李焱＂听得我哈哈大笑，忍不住问起了李焱当时的情况。 ＂他什么都没有说，＂余乐的笑容略显甜蜜，＂他就一直拉住我的手。嘿嘿，他的手心全是汗呢。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后来是哭着离开的，很狼狈……＂完全想像得出来她有多狼狈，如此赤裸的正面交锋，她失败得非常彻底，包括尊严与爱情。那么，她是否有理由责怪李焱呢？其实我不知道…… 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呼吸艰涩，明明知道失败的机率可能远远高于胜利，为什么她还要放手一搏？如果说她能胜利，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难道就是成功地瓦解一个家庭吗？或者，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去考虑过未来，抑或者，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未来。 我再次请余乐吃了三只耳，以庆祝她的大获全胜，余乐幸福地告诉我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了，而最近的产检显示一切正常，谢天谢地，这一场灾难没有涉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天让我心情烦躁、坐立不安的原因，正要和余乐离开绿萝书廊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是方芳。这又是一件与我无关的事，可是它同样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总会想起夕阳之下方芳健康明朗的样子，她没法选择更好的生活，可是，生活一直都没有放过磨砺她。她在我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影子，我不知道这个城市里还有谁会在意她的存在，如果有，也许我会算一个。我开开心心地陪余乐吃了一顿饭，真是要谢谢她，没有她的聊天要求我就不会想到去绿萝书廊，如果不去绿萝书廊我就不会想到有一个人，她一定能为方芳做点什么。 我找到了玉姐。 还是在玉姐的办公室，我把方芳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始终觉得方芳的案子里有很多疑点，她为什么要杀人？玉姐轻轻地皱了眉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问我：＂欢欢，你想让我做什么？＂ ＂玉姐，你能让媒体介入这个案子吗？＂这就是我的目的，我相信方芳是无辜的。 玉姐侧了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我，依然是半天没出声，我的心悬得很高，怕她不愿意出手相助。除了玉姐，我想不到还能找谁，其实也可以找妖怪，他至少能去检查院帮我问问情况，可是我从来不愿意把他带入到自己的麻烦之中，我希望的爱情，就是纯粹和无机的。 ＂我可以试试……＂玉姐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的脸上已经是笑容绽放，＂不过，欢欢，你干吗这样关心她啊？＂ ＂呵呵，＂我心情愉快，玉姐一诺千金，我可以放一万个心了，＂你让我写的曼陀罗组文中，很多灵感就来自方芳。虽然我不清楚她对我说的一切是不是全是真的，但是我愿意相信她。那样辛苦的生活她都能坚持下来，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去杀人呢？如果媒体知道方芳的生活情况，可能会引起公众同情，当然她杀人也是事实，我只是希望法官能尽量判轻点……＂ 我不希望方芳＂杀人偿命＂，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玉姐笑了：＂还真看不出你有这样的仗义心肠，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件事不一定要通过媒体，我会帮你的！＂玉姐的话掷地有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谢谢，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希望方芳不用去死。 ＂还有几天就国庆了，节后我再联系你吧？＂玉姐看着我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猜她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什么，不过，如果她想说什么我将随叫随到，这不是问题。 ＂你的正义善举将永远被中国人民所牢记！＂我笑嘻嘻地看着玉姐，拿腔捏调地说。 ＂我就不是中国人民了？＂玉姐哈哈大笑。 ＂你要移民嘛，很快就不是了，最多算一个华人。＂我开起了玩笑，＂钥匙，物归原主。＂我差一点把这件事给忘了，赶快把玉姐家的钥匙还给她。 ＂呵呵，让你去住几个月，结果住出这样多的事，你没有想到吧？＂玉姐戏谑地看着我。 ＂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我抿了嘴唇，又觉得压抑了。 ＂也许还会有更多你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呢！＂我最喜欢看玉姐抿嘴浅笑的样子，小酒涡轻巧地露出来，眼神奕奕，看上去很像一个陷在爱情里的女人，因为幸福而风情。 ＂我想不到什么？你爱上一个老外了？＂我的心情愉悦起来。 ＂哈哈哈，＂玉姐倒向了椅子，＂我只爱中国人，我喜欢中国的文化，这是交流的基础。不过呢，我只是想一个女人四十岁的时候，应该多一点时间去享受生活了，工作可以退后一点。＂ 玉姐舒心地看着我，微笑着，我感到羡慕。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四十岁还应该是生活的困难之中，青春不再了，有的是正在读中学的孩子、衰老的父母或者还有一个对面诱惑蠢蠢欲动的老公，战争应该是刚刚拉开帷幕。我四十岁的时候应该怎么生活？或者会像玉姐一样，开一间书吧，再从容接受生活安排给我的所有的＂想不到＂。那样的话，我的战争一定不会是输,最多平手吧。 可是今天的我，应该怎么生活？ 每次从和玉姐分手之后，我就有些失落感，找不到方向了，一分钟之前的气宇轩昂突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活的难题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来解决，我认为自己很多时候是懒于面对或者是不想去面对的，可是，时间一点不配合我的惰性，它在兀自往前飞奔。我开始想要不要向妖怪提出国庆让他陪我出去玩两天的要求，因为方芳和余乐，我对这件事情都没有当初那样上心了，曾经在我心里翻江倒海的爱情一时间灰头土脸，我觉得自己很没劲。 后来，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没劲＂，在这份感情里，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信心，当我决定冒险一试的时候，真正的目的只不过在于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不是真正正确，也许，我只希望它是错的。 妖怪得知我搬回云上花园的时候，显得很高兴,我的＂出走＂在他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他到底想怎么呢？其实，我从来不了解这个男人，他只是需要我的服从和爱情，至于其他，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可我的需要，对他而言可能是＂不值一提＂，我想试试，底线在哪里？ 整个晚上，我心情慌乱，第一次，企图以平等的身份来对待自己爱的人，企图从一些不可能之中寻找一些可能。总是仰视着他，喜欢躺在他怀里听着我不太明白的事，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我会觉得那些世俗的东西其实都不重要，只要他爱我，就够了。可是，我的信仰正在消失，从决定搬到幸福嘉苑的那一天开始，时间让我明白，女人最终要的是一个归宿。 ＂国庆你有什么安排呢？＂我终于问出了口，没看他的眼睛，故意玩弄着他的头发，又黑又浓密。 ＂答应了孩子，带她出去玩几天。你呢？＂妖怪的口吻平淡无奇。 我努力控制着没有表现得很激动，不过，痛苦让我一时说不出来什么话来，我想我浑身僵直了，冰冷的感觉铺天盖地。可是，既然决定的事情，我得试试，懦弱从来不是一种优秀品质，尽管有时，我会认为自己是善良。 ＂国庆我们也出去玩两天吧？＂我看着他的眼睛，揣测他会怎么回答。他没有回答，只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样提出要求，这以前，我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过。妖怪在我面前有一秒钟的发愣，接着，他搂紧了我，声音非常温柔：＂下次好吗？这一次真是答应了孩子。你知道我很忙，从来都没有陪她出去玩过，这一次我答应了她，不能再食言了。你也不希望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吧？＂ 眼泪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还说什么呢？左右都是我不对，无理取闹罢了。 ＂别这样，宝贝，下次一定会陪你的！＂妖怪吻去我的泪水，不停安慰我。＂我知道我欠你，每次一想起你，我就会很内疚，真的，你相信吗？＂ ＂内疚？如此而已，是吗？＂我抬起头，第一次，那样果敢地看着他。在爱情里，我一直都是一个奴隶，没有人强迫我，可是我把自己丢了！ ＂当然不是……不是……＂面对我的突然袭击，妖怪有些措手不及，在他心里，我是那种温顺柔和的人吧？他一再把我抱紧，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感觉到了他的慌乱。如果在以前，我会鸣金收兵，知道他还在意着我就已经能让我很开心，可是这一次，痛苦让我想立刻死去。 我挺直了背脊，泪已经流得太多了，我为什么要爱他？爱一个，什么都给不了我的男人？？我开始奋力挣扎，妖怪却越抱越紧，他不断在我耳边轻声安慰。世界好像变得很安静，我的大脑里全是空白，痛苦里掺杂着愤怒，我感觉自己虚脱了。妖怪以为我渐渐平静下来，他放松了拥抱，我在这个时候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肩膀上咬了下去！妖怪吃痛大叫，一下子放开了我。我立刻起身，顺手抓起了床边的衣服，冲进了卫生间，叭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我开始放声痛哭…… 妖怪拍打着卫生间的门，他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也听不进去，只是反反复复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呢？ ＂你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假装不知道，因为我爱你，爱你，你知道吗？！可是现在，我爱不下去了，我没有力气了！我不需要你的内疚，你走，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们完了，完了！！＂我的声音歇斯底里，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的理性、我所担心的影响、我所害怕的失去，在这一刻我以自虐的方式释放着压抑多年的悲伤。 我在卫生间里几乎呆了一夜，妖怪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我靠门坐在地上，哭累了再睡过去，醒来看到灯亮着，身体僵硬麻木着动弹不得。我缓缓倒下，蜷缩在地上，等待身体醒过来。眼睛涩痛，我抬不起眼皮，难受的感觉充盈了每一个细胞，还好，我还活着。 时间没了声音，我扶着墙站起来，蓦地看到了镜子：这就是我吗？难怪眼睛睁不开，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线了，脸色苍白，头发还好，不是特别凌乱。我抽了一下鼻子，想哭的感觉又翻涌上来，可是，我真的没有泪水了。眼睛依然涩痛，看吧，生活是在哪里点了一处败笔，让我现在如此狼狈不堪？ 站在镜子面前，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心情竟平静了。手机在客厅里响起来，是我最喜欢的铃声，张靓颖的歌《天下无双》。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不求回报的爱是天下无双，因为我爱了，所以一切付出都不值一提。可是，爱情登场的时候是以激情为背景，如果爱情的舞台要继续下去，它必须更换成另一个背景，这个背景叫婚姻。 我败给了自己天真的幻想。 愿赌服输，妖怪只是上天安排在我生命里的一次淬炼，就像历经千山万水的一次相逢，相信这一切都是注定。妖怪打了很多电话来，我都没接。我给了他一条短消息：＂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国庆之后，我再联系你。＂ 我撒谎了。也许有天我还能见到他，见到了，就一笑泯爱恨吧。国庆还没完，我便重新找了房子，还换了手机和手机的铃声。我相信，这一次我应该能重新开始了。 明明白白地，爱不是一条训练温顺的小狗，让它走它便会走，它更像一棵树，有着自己的季节和规律。我开始增加了一项活动，就是去关注成都各个电视台的政府新闻，妖怪的身影会常常出现在上面。每次，还是很不争气地流泪，还是很软弱地痛苦，我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煎熬，以直觉的痛苦来镇压憶想中的痛苦，只是期望用痛苦来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自己的决定。逃避只会让我更加想念他，一想念，所有发生过的好像都可以被原谅。 我可以原谅过去，原谅自己读错了爱情的含义……但是回去的路断了，必须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