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逝

　　窗外，斜阳以一种不安分的角度在我的脸上窸窸窣窣地撒上了光斑。之前，万籁俱寂被一系列地声响打破，高跟鞋，钥匙，然后是窗帘骤然拉开的嘶哑音色。再之后，一只略嫌冰冷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我听到，妈妈对我说，你怎么了，病了吗？
　　我不情愿地又一次结束了一整天的静止不动，睁开依然迷离地睡眼，聚焦未定之中妈妈只是一个黑影那么不真实的影像，唯独能看清的，是窗外那即将下逝的太阳。又是一个黄昏吧？古人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大概是要等到被喻为夕阳的年纪才能体会的无奈吧。而现在，我只知道，我该起身了；因为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是时候该面对我所不愿意面对的生活，尽管它们一团乱；它们一团乱，当然也包括乱了的生物钟。我用长时间不曾言语的生涩嗓调，回答妈妈，我说，我没有怎么样，不过是颠倒了阴阳。
　　看来我努力挤出的笑容并不如我所期待的那般有说服力，妈妈依旧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用她惯用的俯视，她不再盘问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我面前没有了颐指气使，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比如现在，她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地在退出房门前留下一句话，她说，实在无聊的话，看看电视剧吧。
　　我有些恍惚，还记得她是怎样的禁止我在电视前虚度光阴；她质问，难道你没有自己的人生需要关注吗？时过境迁，大概她也看厌了我在自己人生中的愈发麻木，倒不如追随那些虚构的情节大喜大悲吧？
　　下床之后下意识的动作，打开笔记本。看到时间的显示已经是22日。看来不管我怎样地静止，时间还是不曾停滞。我多想拖住它的脚步，但分明还是看到，25日一日近似一日了。晨告诉我，他的寒假只到25日。于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在我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其实应该感到解脱的吧？晨还在一日又一日地央我见面，我不知道会在哪一日撑不住妥协；过了那一日，便是长久地胜利。我可以不再继续这混乱的作息，想去什么地方也再无后顾之忧，这不是一座太大的城市，我总是会担心偶遇的情节。既然决定了不要约见，那么遇见也不必了。
　　现在，我还是一日又一日地拒绝；晨已经习惯了问我，你真的有那么忙吗？我总是顾左右而言它。他大概不知道，其实我真得很忙，忙到每一道曙光霞光正午的时光，都被我挡在了窗外消磨在了睡梦；他也不会知道，睡梦中与我的房间是同样的黑暗，黑暗中他将我的手合在手心久久不放开，他总是说，美好的东西要交给有品位的人保管。记不得，有多少个一整日，我们泡在那些萧条到没有清场制度的影院；好奇怪那些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电影似乎总是看不够；李白爷爷不懂得与时俱进，相看两不厌的，怎会唯有敬亭山？
　　那是晨与我为数不多的浪漫；我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光，被用在了无休止无意义无厘头的吵闹嘴架之中。但并不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去见晨；相反，我很想见晨，甚至甚于他想见我的程度，以及长度：他是从十七天前放假起便一直央我，而我，是从去年8月14日，我们最后一次的告别起，就一直在企盼。可惜，我从来是一个胆小的人，坐完过山车会后怕，考试时会出冷汗，在作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之前，会畏首畏尾。我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已然说了再见的我们，再见面还有什么理由？即便我们真得再见又还能做些什么？吵闹吗？好像已经褪却了昔日的锋芒；缠绵吗？好像已经疏远了当初的亲密。仅仅为了一次礼貌的先问候再道别吗？那未免太过兴师动众；因为只要有了两台电脑数根纠缠不清的线，做这些根本无需见面。
　　古老的爱情故事中喜鹊为牛郎织女传情，发展到今天佳话仍在继续；不过那穿针引线的工作，已然由略显笨拙的企鹅取代。怀疑世界上是否真得存在时光隧道：在我踏过了20岁门槛的这一年，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比如说，重新穿起了压在箱底的粉红色睡裙；比如，音乐听回了搁置多年的卡百利；再比如，重操旧业地在QQ上堕落了数个通宵的夜晚。
　　有人说，喜欢粉红色是缺乏爱的表现，于是这其间的许多年曾经最爱的颜色被我笃信不疑地排斥；如今我想我是成熟了，不管是成熟到拒绝附和那些没有根据的论断，抑或是成熟到不再拒绝承认自己的确缺乏爱。
　　晨恨恨地骂我活该，铁石心肠中哪里还会有空余的空间去存放爱呢？
　　缺乏爱的感觉就像是太阳将逝去，不是夜幕。当夜幕全然降临的时候并不是只有黑暗，乡间有星月朦胧，城市有霓虹闪烁；纵无阳光照耀的痛快淋漓，也有自成一派的婉转写意。然而太阳将逝，星月无痕华灯未上，还有那想挽留也留不住的晚霞；一如前途渺茫往事难堪，绝望是也。开车时总是说＂不怕天黑怕黄昏＂，其实怕了黄昏的，又何止是在开车的时候？
　　卡百利的歌，除却了绝望，也就没有什么好听的了。那字字句句的重复，那旋律的平缓相似，加上主唱飘忽不定的哀怨唱腔，像极了一个怨女，在痴痴倾诉着离愁别绪，她是忧伤的，她自怨自艾，也许也怨天尤人，带点歇斯底里地一遍遍呻吟。＂dying in the sun＂，揉碎的哀愁飘散在逐渐隐退的日光中，最好不过了。将逝。
　　晨给与我的也是我最怕的将逝，纵然愿他可以多留些时日，他回到学校也无妨，只是不要现在，仍在身边却即将远离。你也许不会明白，你会问我，既然根本不打算见晨，为何偏又怕他离开。晨也不会明白，他现在也许还在怪我为何不念旧情固执地拒他于千里之外。我不会怪他，我想我是作茧自缚。晨总是觉得我的心机太重，争吵最凶的一次甚至不惜说下狠话。他说，真不应该为了我离开荻，荻不会委婉不怕伤人有时甚至不懂礼貌，但是至少没有我这么教他猜不透摸不着身心俱疲疲于奔命。其实我的心思一点也不复杂，无非是晨当局者迷，还有就是，我的潜意识中大概是惧怕被别人，包括晨，一眼看穿。
　　我说过，我一向胆小。胆小到以为织一层茧可以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凶险；实则是在画地为牢，外面的想进而进不来，里面的想出又出不去。只能看着那颗被抗拒的心伤痕累累，而被束缚的我，也因为得不到应该得到的养分而气息奄奄。
　　天色还不算太暗，但我想要更多的光便打开了台灯，我想要和晨聊更多的时间却并没有让QQ上那个以前晨帮我选择的头像亮起来。我登陆的是另外一个号码，注册的时日不多等级尚低信息全无真实，甚至，我用的是男性的身份。是的，带着一点羞耻感我承认，我在玩初中时那种幼稚的游戏，我做这种种的掩饰只是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晨会猜到我是谁。
　　那个号码上唯一加了的好友便是晨。我并不和他聊天，因为聊起来的话，用了假身份难免要讲假话，我不想对晨扯谎。我只是用那个号码去他的空间，看他记录心情的点点滴滴。比如，我刚从石家庄回来的那天，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某个人要回来了，心情好得不亦乐乎。就是因为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的心情也好的不亦乐乎。尽管我的名字被用＂某个人＂替代，不在乎，有三个字在他心中占据着位子我已经很满足。这些晨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从来不用那个他知道的号码去看。从我大部分时间是灰黑的头像和偶尔上线时对他的冷漠口吻他断定我对他漠不关心。那是我期望中的结果，尽管他的黯然教我黯然不已，他的心痛教我心痛无比。好吧，我承认晨说的话也许是对的，我的心机有时的确是重了些；但那实非我所愿，否则有时怎会连我自己都读不懂我的意图？
　　和晨常常在一起的时候，晨喜欢哼唱那一句＂爱一个人，一定要让他伤心。＂我们总是相视大笑，因为都知道一定是错的：怎会将如此绝情的字句在情歌中明目张胆地写出？对也好错也罢，我却从来不去怀疑晨的话，所以这一句我也奉为圭臬。你看我多会为自己找借口推卸责任，好吧，这些无非是胡说八道。我总是在胡说八道，我明明时刻都在念想着他却要装作漠不关心，我分明想说些温言暖语到头来只有冷嘲热讽。我自己都猜不透，我为什么要如此地教晨伤心；也许我不是猜不透只是不愿意去猜透？
　　那样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单去循环，像我一遍又一遍地再质问自己，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me so bad? 是啊，我为什么要让事情变得如此糟糕？对自己，对晨，对我们？
　　晨笑谈好悔当年选择了军旅生活，几近与世隔绝，最痛心地是与我隔绝。我却暗暗感激他的选择，如果不是寂寞的军校，如今的他念念不忘地还会是我吗？我只是暗想确不会告诉晨；我不怕与他争吵甚至乐此不疲，却从来将话题限定在不着边际的事情；因为不着边际，再怎么伤心总不至于死心；我不想给晨希望也不想教他绝望；因为我对他还没有绝望。
　　是自私的吧？不否认。我从来都不够好。如果我是晨的话，一定不会对如我一般的女子有一丝半点的兴趣。我想变得完美，至少在他能看到的时候能够完美。也许是因为这样，在我还未变得完美之前，会抗拒被他见到？如是这般，那恐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往来便不往来吧！如果说我爱你与你无关的话，你爱我自然与你无关；那我们彼此相爱就彼此无关，无关的人往来做什么？
　　沏一泡酽茶，想驱散一整天挥之不去的困倦；尽管不知已然睡了多少个时辰还是不清醒。晨总是说我不是不清醒，而是不愿意清醒。他总是笑我，因为我遇到不太好解决的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避免去想。他给我讲那只把头插进沙堆假充天下太平的鸵鸟，也在我睡去的时候，在我的脸上恶作剧地贴上那样的标签；上面写着＂只要我不睁开眼睛，世界就不会醒来。＂
　　只要我不睁开眼睛，世界就不会醒来。
　　如果真是如此该有多好。可是不论我怎样地维持静止，时间的脚步还是一刻不曾为我停留，为谁都不曾。
　　又一次去晨的空间，依旧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写道，像是生活在迷蒙的大雾之中，看不见过去，也望不到将来。
　　其实我们都一样。往事难堪，前途渺茫。将逝。
　　晨发来的信息，他说，没有时间了，最后问一次，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终于坚定落成＂抱歉＂两字。不能再给更多的言语，我怕会控制不住写下同意的字句，因为手在颤抖，抑或因为心在抽搐？
　　他回复说，为什么不答应呢？即使答应了到时候也可以毁约的；反正，我也是被你骗习惯了的。
　　晨总是耿耿于怀我曾经的不够坦白；他总是觉得我在骗他。我知道我不够完美，但是如果他能多一些对我的信念的话就会知道，我一直在改过。
　　他问我，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相信我；其实，没有值得怀疑的理由，便是信任的理由。
　　但是我不会告诉他。我只是看着窗外那样的漆黑一片；有些东西终究是要逝去了。不想再挽留，何必去留呢？留也是留不住的。
　　如果我不能守住对晨的承诺，又凭什么将他留在身边。对他的那句誓言，我说过，再也不会对他食言，任何一句话。
　　之后，在2006年的8月14日黄昏，伴着西斜的太阳，他叫住我背离他的脚步，他问我，会不会有回头的一天？
　　我告诉他，也许会后悔，但是，爱情没有续集。
　　没有续集，放任其将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