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005 )<?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陈殷飞连续几日赶路,受鬼首之伤后未作休憩,又经张家村如此变故,体内阴寒之气连番来袭,就是铁打的汉子只怕也支撑不住了,陈殷飞只感困乏层层袭来,终而忍不住闭目睡着了。 又过良久良久,悠悠醒来。已是日上竿头,终是见着一个大的街镇。陈殷飞知晓现时虽距江宁府渐近,但如此赶路下去只怕就是到了天下镖局不但帮不上忙,反倒成了个累赘。因而急急找了个店家住下。那店家终日里见得三教九流,闻得光怪陆离之事,见他背弓驶着一驾驴车,面若金纸,青衣溅血,从里间抱出一个小娃,还牵扯出一只羊来,后面还跟了一只,绕是他见多识广,也叹得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虽是惊异万分,但小二倒是识趣乖巧得紧,深晓得进门就是客,有钱就是爷的道理,忙不迭地招呼他入内,那掌柜怕他是流寇逃匪,正惊疑不定,陈殷飞丢下一锭银两道:"路上遇着拦路劫匪,幸得习过些武功,逃得命来,拿了大桶,装上热水。"那银子是十足的雪花银,亮灿灿的晃眼,掌柜的一眼看去就知有足有十两,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攥在手里,再舍不得松开了,既然这客官这么阔绰,那定是真的了。 这时,娃儿已然睡醒,全身躁动,又哭了起来,一股臊臭味冲鼻而来,原是便溺了。掌柜道:"快,准备上房。"接着又道:"客官,要不要替这娃儿叫个乳娘来伺喂?" 陈殷飞倒未想到此层,闻得此言,正合心意,道:"那就有劳店家了,我这还有个方子,要抓些药来,有劳店家一并办了。"他要来笔墨,写了个方子,叫掌柜着人去抓了。 进得客房,不一会,小二拎了热水来,倒入桶中,陈殷飞一看,道:"还不够热,再多取些来。"小二不敢怠慢,直到来回七八趟,累得全身透汗,才将木桶装得大半热水,幸好厨房中时刻都备了热水供客人使用。 正值大暑,小二倒完热水,心中直嘀咕:"这位客官倒是稀奇的很,这是要用来泡澡还是杀猪呀。"心中虽是如此想法,但知此事不当问的,也不敢多嘴。 此时乳娘已至,一见那娃儿,心疼地道:"你这爹是怎么当的,让这娃儿受得这等苦,快取些水来,给他先好好洗洗。"自是抱出门去了。掌柜忙道:"客官莫怪,尽管放心饮酒,我倒是熟识这李氏,宅心慈和,我着她在临旁的房里喂乳。"陈殷飞听得那娃儿哭声确是转进了隔壁的房子里,听得水洗声响,过得一会,声音静了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药也取到。陈殷飞又递出一锭银子,叫小二出去买些衣物,特别嘱咐买个包裹的襁褓。交待掌柜若不得吩咐,不得入内。做完这些,陈殷飞关了门,打开纸包,将药洒入桶中,再解开衣衫,胸口赫然印着一个漆黑色手掌印,掌印边缘寸许却泛着白色,白色外缘是一圈鲜红色血印,自手印边缘,丝丝缕缕的黑线如树叶纹路般,由粗变细,向外漫开来。 "侥幸,侥幸,若不是对敌时身形略错,这中掌处左偏了少许,这一掌下来,不是拍中‘膻中’、‘中庭’,就是会下移拍中‘鸠尾’、‘巨阙‘,这些都是任脉大穴,中者必死无疑,只怕此时已然命丧黄泉,这鬼首功力确是高深,这‘寒冰掌’若不得二三十年的功力,又怎生伤得了我?"陈殷飞闻多识广,看这伤势,即知中了江湖中传言的‘寒冰掌’。这‘寒冰掌’法,内力阴寒,需藉阴寒毒物来练,中者不仅内受阴寒之气侵蚀内伤,外受寒毒所困,功力若是不济,十二个时辰内,血脉会慢慢凝结,肢节僵硬,全身一动都不能动,只余双目能转而已。要死不活的,全身痛楚万分而不能解。 陈殷飞见桶中药草已将酒水化成浅褐色,脱了衣服,全身赤裸,慢慢坐入桶中,大口喝了几口酒,胸口顿时有股火往上窜。小二倒的是高粱酒,酒性甚烈。借着这桶中之酒,陈殷飞开始凝息运气,慢慢将体内阴寒之气往外逼。运功行得小半个时辰,方将那股侵袭之气全然压住,自"上脘"穴引出,行"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直至唇下"承浆",陈殷飞轻呼一口气,暑夏之际,他呼出的气竟然凝了一股水气,这正是所逼出体外的阴寒之气。内脉伤处稍缓,陈殷飞即开始运功逼毒。方才全身尽寒,现时却变得全身炙热,如着了火般。体内逼出的毒汁,一遇热水,即化于其中。 陈殷飞内息行了十六个周天,方才长吁一口气,从桶中站起。再看桶中水色,已如黑墨,胸口处掌印变淡了许多。陈殷飞又运得一口气,内力在气海内运得滞涩,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虽是将大部分阴气和寒毒逼了出来,但体内尚有残存,如在平时,只要稍有数日之暇,静坐修功,即可恢复,只是现时镖局情势不明,哪有闲暇功夫,只好行得一步就一步吧。 陈殷飞重新包扎伤处,穿上旧衣,行得屋外,见小二捧了衣物守在门外,想来已然久等,只是没得他叫唤,不敢入内。陈殷飞取了衣物,回屋换了,再折身出来,正巧那李氏乳娘抱了襁褓出来,递过与他。陈殷飞一看襁褓里的孩子,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双手伸出,将他托在手上。李氏见他架势,即知他未抱过孩子,忍不笑道:"这娃儿都生了,这当爹的倒似刚学来着。"伸手教他手臂如何抱屈,将娃儿抱稳妥了。 陈殷飞低头看去,那娃儿小脸粉嫩,刚刚吃饱了奶水,小嘴撅着,手指屈张伸展,两眼四处乱瞅,只是左脸颊靠眼睛处,自上而下一道细长血印,陈殷飞脸色一沉,抬着看往李氏。 李氏知他所想,道:"这伤原先可就是有的,莫错怪我了,你看,我手甲都剪了,哪里会伤着他,如伤了娃儿,哪里还做得这营生,。"说完,伸出双手。陈殷飞见她手甲确是剪得秃秃的,知晓错怪她了。随而想到,难不成是腹中取胎时,挥刀正巧伤了他。这娃儿自腹中拎出来时一身血污,也未曾细看,要么是一路颠簸,在车轿里误撞误划到了。 陈殷飞柔声道:"你也姓李,倒是巧了,孩儿他娘也是姓李。"这李氏也是个灵巧的人,见他一人带着小孩,知晓不便多问,领了钱就告退了。 陈殷飞伤势稍好,想着赶回天下镖局,吩咐小二上街去买匹马和箭羽。那小二乐颠颠地去办了,这小二是个牙人,平日里也做着些买卖,他心里盘算着,这客官出手阔绰,这一匹马的买卖,一个转手,赚得倒是抵得上个把月的工钱了,要是多遇到些这样的客人,那才是好啊。 不多时,小二牵着匹白马入得店来,陈殷飞看了,倒也健硕,那箭羽提了三袋,只是制作差了许多,提在手里轻飘飘的,箭头也只是包了块生铁,打磨粗糙,与自已原先的箭枝不可同日而语。陈殷飞摇头叹气,只得将就取了。 陈殷飞再不停留,舍了车轿,取了些干粮清水挂在马鞍旁,将襁褓系在背上,翻身上马,直奔江宁府。陈殷飞心道:"小娃儿,我们现时可是命系一处了,也算得乱世有缘,前有龙潭,还是虎穴,倒是要一同闯上一闯了。"路边树木不断倒退,陈殷飞心急如焚,不停快马加鞭。 这么急赶快驶,终是在暮色沉昏中,赶在城门关闭前,冲进城里。 江宁府虽不如临安府般"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家",但素来也是豪绅巨贾往来之地,通商惠工,处处大小铺席,连门俱是。陈殷飞见此熟悉景致,心头一松。但他也无心留恋,打马快行,一路闯街过巷,直奔天下镖局。也亏得他骑术精湛,任是游人如织,他提缰夹马间,一人一骑,如条游鱼般穿行其中,每逢惊险处勒马横折,端是了得。 他一路直奔至天下镖局门口,抬头看去,天下镖局四个金字招牌依旧迎风招展,门口正是与他识的小厮,正在扫地。 小厮一抬头,见他骑在一匹马上,不禁惊喜万分,道:"二爷,你不是去北方走镖了么,怎生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殷飞在镖局中排行第二,仅在总镖头之下,是以下人们都称他为二爷。 陈殷飞一听,知晓总镖头秘传他回守江宁府,这些下人们还尚不知晓。他下得马来,那小厮见他背上还伏了一个襁褓,更是惊奇。陈殷飞也不搭话,把缰绳递与他,解下襁褓,看那孩儿,只见他正酣睡中,嘴角流着口水,样子端是可爱得紧。陈殷飞抱着孩子,瘸拐着踏上镖局台阶,直入院门,进入正堂。那小厮素知他箭法了得,此时见他负了伤的样子,咋舌不已,心里猜想:"莫不是这趟镖走丢了,二爷押的镖可从未失过手,这可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呀。"心头虽多有疑问,却不敢问,怕触了霉头。 正堂中,已然晚烛初点,陈殷飞见总镖头正端坐案边,闭目养神,左侧斜靠着一把银枪,案上放着放着一杯茶,总镖局夫人赵氏坐在边上,正在给他续茶。闻得脚步声,赵氏转过头来,一见陈殷飞,手一抖,茶水溅于案上,眼中忍不住得喜出望外,"老爷,二爷回来了。"丢下茶壶,迎了上去。 总镖头姓玉,名义安,虽年近半百,但看去倒只似四十出头,身材高大,下颏一丛褐色胡子,双目一睁,精光四射。看见陈殷飞跨进屋里,脸上稍有松缓之意,微微点头,侧脸示意他坐在旁侧。见到他走路的样子,又是眉头轻皱。 "啊呀,怎么还抱了个孩子?"赵氏赶忙给接了过去。"怕是饿了吧,我给他喂些吃的去。"赵氏抱了走去内屋。正堂上顿时静了下来。 "就你一个人回来?"玉镖头轻声问道。 "是。" "镖局里在外走镖的共有十三趟人马,我都派人给送了信去,让他们往回赶,也只有你赶回来了。"他顿了一顿,看了看镖局门口,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路上,你回来的路上可有遇到什么没有?" 陈殷飞把在路上所遇细细叙述了。玉镖头越听眉头越是紧皱。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你回来么?"玉镖头问道。 这正是陈殷飞疑惑所在,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玉镖头知晓他性子,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物事,递过来道:"你可识得这个?" 陈殷飞接了,入手细柔滑润,即知不是凡品。他略看了下,却是块方形白玉牌,上端透了个细孔,想来是系线之用,对边中间处缺了一个半圆。方玉青白透亮,映着烛光,晶莹澄澈,光彩柔和,陈殷飞手掌稍动,顿时似有抹光在内里流动,手稍一握,光影即失。陈殷飞大大小小的镖接过不计其数,诸多珍玩珠宝都见过,也算得上是一个识货的行家里手,这等玉牌倒是头次见到,定有一番来历。 他素知总镖头交游甚广,生性豪爽,说不定是从哪位朋友处得了来,只是从未见他拿出来示人。此时见他如此,不知是何用意。 玉义安又掏出一块黑玉,这黑玉漆黑如墨,表面光泽如漆,同样上端透了个细孔,对边中间却是多出一个半圆。陈殷飞接了,合在一起,凹凸相接,竟严丝合缝,就似一块半黑半白的整玉沿着边缘相切而成。 陈殷飞心中疑窦丛生,抬头看向总镖头。 玉总镖头道:"二十多年前,我爹与我两人在外地行镖,露宿于一个荒途野店,睡得半夜,听得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以为是遇到匪贼,拔枪警备,但过得许久,却不见匪人入得屋里来。"想起那个夜晚,总镖头虽是胆大,也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外面敌友不明,打斗难解,但想来不是想劫我们的镖,只是我们正巧碰上而已,我们心中忍不住好奇,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两个人正在庭院里争斗,一个攻得招招凌厉,势若拼命,狂颠如疯,一个守得滴水不漏,稳如泰山,两剑相交,声声密集,就如十几人在拼斗。" "那店家也不知躲哪去了,那天夜里也只有我们两人入宿,也不知这两人从哪里跑来的。我们只求自保,哪会再招惹他们。他们剑势越来越是凌厉,剑气鼓荡,方圆几丈内草树柱椽缘有受损,即使我们隔着一道门板,脸上也是生疼,竟有些抵挡不住的感觉,那攻者忽然使出一个攻敌大招,我们隔的那么远,仍然觉得气息为他剑势一逼,我们想着那守者定是难以抵挡了。再看向场内,那守者竟然空门大开,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势中侧身而进,那身形,我从未见过,就象一片随风逆进的落叶,我们当时看呆了,他们动作太快,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场里已全然静了下来。我们战战兢兢看过去,那攻者被长剑贯胸而过,但他不知使得什么手法,手剑反手回刺,从背后斜插入守者腰腹。" 这二十几年前的午夜剑斗,在玉义安静静讲来,仍是带着股股寒意。陈殷飞听着,心里不禁暗暗心惊,心里想着"二十多年前,自己尚是束发之年,如此厉害的人物,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