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来到延安之前,陕北对我的印象主要是从小时候看到的电影《人生》中参考来的:鼻音浓厚的陕北方言,黄土崖边挖出来的一排排窑洞,头上裹着白毛巾的陕北汉子。一切都是那样陌生遥远,仿佛另外一个国度。只是在阳光的氤氲里,光秃秃的黄土延绵的山群中,响彻方圆几里的陕北民歌伴随着放牧的羊叫声用它独特的魅力萦绕在了我的心头。 后来参加工作来到了延安,这才发现大街上走着的多是时尚的人们,裹着白毛巾的人只是偶尔有幸遇到过。年轻人的嘴里,商场的音乐中也都是流行的歌曲,印象中的陕北气息在这里荡然无存。只是对于萦绕在心头的陕北民歌依然兴趣浓厚,于是平日里总喜欢听上几首。 看过很多名家对陕北民歌的点评,觉得再权威的肯定再全面的评价,也定位不了它的精髓,陕北民歌就像一股黄风,随心而起,随口而出,不受半点束缚。就像在《兰花花》的歌词里就这样写道:照(看)见周家的猴老子好象一座坟。丝毫不掩饰那种愤怒的情绪。在这个厚重的文化面前,我更多的是品味和享受。只是,我更喜欢关于爱情的陕北民歌,陕北的爱情民歌虽然言简意明,可是一曲曲细听下来,直听得人吁唏不已,牵肠挂肚。 说到爱情,主角当然少不了漂亮的姑娘,含蓄的摩梭情歌中这样描述:情妹妹,满山金菊中你最美;而陕北民歌中则这样赞美姑娘:实实地爱死个人。从这两个对比中,陕北民歌的那种无需过多言语渲染而咬牙切齿的肯定就跃然而出。这样爱死人的姑娘,却都个个都像兰花花一样敢于诅咒压迫;更像《圪梁梁》中唱道的:对面山的圪梁梁上哪是一个谁?那就是那要命的二妹妹。这个要命的修饰词,每次听到这里都让人忍俊不禁,一个敢于追求爱情而且热情泼辣的妹妹都让一个个虎生生的后生们头疼生畏。更有甚者,就像那个往高处一站,扯开嗓门唱道:哎——,想你咧。就连头发尖尖都想哥哥!想着那些丝竹婉乐,难诉相思的苦衷,这种让人有些吃不消的耿直表白,不得不让人敬佩陕北敢爱敢恨的姑娘! 我发现在陕北民歌中对情郎更多的称呼是哥哥,而非情哥哥,但出言"咱们俩死活哟长在一搭"的山盟让此处无情胜有情。情,在陕北民歌里被陕北女子都溶入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里,做饭时随便抓起一把小米,也能脱口出一段爱的歌。只是,她们一生中唯一亮丽的心思却不容一丝的迁就:一碗凉水一张纸,谁坏了良心谁先死。没有丝毫解释的余地,没有任何纠缠的理由,当爱成为往事,就让曾经的承诺和好彻底毁掉死去吧。 贫瘠的黄土地上注定了枯燥的精神生活,在黄土人家里,那些常年拉扯着孩子,呛着柴火味被岁月风干得和黄土一样没有了风采的婆姨们,在青春岁月里哪个没有过动人的容颜,哪个没有憧憬过热烈的爱情,哪个没有站在山峁峁上唱过一段火辣辣的陕北民歌。只是她们不是野蛮女友,在她们敢爱敢恨的立场上,对待自己的哥哥却是柔肠寸断的。广为人知的《走西口》里,面对着即将离开自己的情人,姑娘伤感仔细地叮咛着:走路要走大路,大路上的人儿多,可以拉话(聊天)解忧愁。在这首歌里出现了泪汪汪一词。让我深受这种触动的是在电视剧《血色浪漫》中听到那首《满天的花满天的云》,悠长的曲调,一声长长的哥吆,当时听得我心都碎了,泪水也夺眶而出。哪个姑娘的心底没有一个让人千呼万唤牵肠挂肚的哥呢?哥是什么?他不仅是她心甘情愿跟着吃苦受累生儿育女的人,更是在一生都盘旋不出的黄土堆里想把心掏出来交付给的人。 在这片黄土上,有着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姑娘,也有着钟情的后生。陕北自古以来就不乏英雄,正是这些勇敢英俊的后生,招惹吸引着火一样的姑娘。也就有了生生不息的爱情歌谣。只是后生们即便有着冲天的豪气,也不免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一面: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我的二妹妹真好看,你把你的哥哥心搅乱;只要和妹妹打对对,铡刀剁头也不后悔。刚开始听陕北民歌时,不免为有些歌词的直白觉得难为情,只是,想着两性相悦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些歌曲又有什么难言之处呢。 特殊的地理环境也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陕北情歌。对于我们来说,听到恋人的声音容易见上一面却费事,谁也抵挡不住思念的折磨,很多热恋的人都煲电话粥,。当下通讯业务迅速的庞大发展这些恋人也功不可没。可是对于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来说,情形就相反了。传统单调的维生方式,很多人一生也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样子,平川、大海只能在电视里看到,没有通电以前的光景更能想象出。黄土高原上,一个个山头上的经常有放羊的年轻后生。只是百无聊赖的年轻人没有消遣的现代娱乐工具,除了吼上几段民歌也因没有听众而觉得没劲;即便放眼山沟下,偶尔看见了熟悉的二妹妹的身影,激动地想说上几句情话,无奈山间空旷,风沙不断阻隔了这份心情。只能使劲地招一招手吧,如果妹妹心有感应,能认出我来也就回应着招招手。看着心爱的人近在眼皮下,却无法谈心,酸涩的心潮澎湃,一个个硬生生的后生,也触景生情,泪水一串串地掉下来,砸到一种叫沙蒿蒿的野草上。一首叫做《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的陕北民歌就生动地叙述了这样的景象。歌曲尾声里有一声带着哭腔的哎,直哎到了听歌人的心上,无奈,伤感,原来这打起腰鼓尘土跋扈的后生也有这般让人捍动的怜惜。也正是因为这首歌情真意切,已经成了陕北民歌中很出名的一首,有一次我在网络上看到原本唱摇滚乐的郑均也尝试着演绎了这首歌。 虽然生活在陕北,但是平常出了延安这一片地,很少到那些荒原中去过,记得唯一的一次,坐地方班车从甘肃一路经过吴旗、志丹方向回延安,途经一段荒芜的地段。当地的手机信号很差,时有时无,道路也是石子路,没有压柏油,班车驶过,就被滚滚的尘土包围了,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当时我觉得很害怕,万一碰上了打劫的,连个求助电话都打不出去,即使能幸运打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偶尔尘土小了,看到山根两边有零散的窑洞,几根木头桩子横竖用钉子禁锢起来就成了门。对于我们现代这些背负着沉重的债务贷款买房子的人来说,这些山里人的家成本实在太小了,也就难怪他们都无奈地过着悠闲的日子。 只是这土一样毫无色彩可言的日子,这终年弥漫着沙土的岁月,依旧消磨不了陕北人火热的生活激情,依旧尘封不了陕北人乐观的心态。单纯的生活环境造就了淳朴的生活态度,他们用一种几乎在喧闹纷争的都市中绝迹的纯净来观望着,思考着,生活着。也就是这样,陕北人的情歌虽然扎根在黄土里,可是开出的是比鲜花店里的玫瑰更红更醒目的红玫瑰。他们用民歌淋漓尽致的宣泄着自己抑或苦闷抑或爱恨的心绪,用民歌娱乐着打发着一世沉闷的光阴。生生息息,代代繁衍,汗水泪水都滴进了这亘古绵延的黄土里;爱和哀愁,心尖尖上最柔软的地方,也都掏出来晾晒在黄土上,所以我在这片黄得让人疲惫的土地上看到了一丛丛怒放着,倾诉着爱情故事的红玫瑰,孤独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