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愉悦的忧伤（V）

　　十六
　　故事写到这里，我突然又觉得十分矛盾。
　　我对自己写下的东西感到迷惑。记忆其实本无固定的样子，就像水，而写出来的文字就如同容器。容器各种各样。记忆之水倒入文字的容器，便有了固定的样子。
　　我常常努力把容器做得很漂亮，仿佛记忆也可以变得更美好。但本质是毫无意义。
　　我还是应该把shyne的故事写完。
　　十七
　　shyne的确生过病。很小的时候她就表现得不同于其他小孩，她会自言自语，有时陷入某种情绪中无法自拔，恐惧，愤怒，忧郁或者难过。她的妈妈带她去看精神科的医生。shyne哭闹着对妈妈喊，我没病，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好？
　　医生最后的结论是shyne有忧郁症。于是定期吃药。
　　shyne一直清楚的记得这件事，有时候她甚至会记恨她的妈妈。她觉得连她最爱的人都觉得她是不正常的，她觉得无家可归。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shyne自己告诉我的。她说这些的时候，我为她水晶般散发光芒的眼睛深深着迷。那时的我，只想将面前这个如同玻璃般易碎和透明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对于其它一切已毫不在乎。
　　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躲着shyne的。
　　shyne留下的钱我拜托胖子还给娇娇，胖子回来后对我说，shyne不高兴。
　　我仍然在每天早晨去上课的路上看见正在刷牙的shyne。我们有时候相互笑笑，有时候则面无表情。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偶尔会在睡懒觉的早晨想起shyne送给我的薯片上的香水喂儿。偶尔在星期六的下午无聊的拨弄吉他时想起shyne唱过的歌。
　　我给胖子说，我怀疑我喜欢上这个姑娘了。胖子说，除非你是傻的，只有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喜欢上另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钱北岳，我觉得你还很正常。
　　＂钱北岳，你还很正常。＂那段时间我常常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
　　我喜欢一个人在黑暗里抽烟，眼前只有一亮一灭的烟头和满满散去的烟。这让我觉得心里很安静。在每次下晚自习之后我都一个人去电气学院门口抽烟，那里有一个大大的圆形喷水池。我就坐在喷水池的台子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夏天这里时常会有人独自练习小提琴或者吉他，偶尔也有拥抱在一起的情侣。冬天这里通常只有我。
　　在一个离圣诞节不远的寒冷的晚上，我在碰水池边抽烟时看见shyne。
　　shyne带着她的Mobe 走过来。
　　Mobe 是shyne的狗。一只可卡犬。很小，毛很短，耳朵很长，并且永远长不大。吃饭时它的耳朵总会先拖到地上，走路的样子总是屁股一扭一扭，十分搞笑。Mobe 活泼好动，对圆形的可以滚动的东西尤其的感兴趣。shyne在宠物市场里第一次遇到Mobe 。那时它在一个狗贩子的怀里。shyne说Mobe 一直看着她，眼睛里流出清澈的眼泪。于是shyne收养了Mobe 。她说自己是Mobe 的妈妈，每天对着Mobe 自言自语。
　　后来Mobe 离开娇娇的时候，shyne哭的一塌糊涂。
　　shyne带着Mobe 走过来。她没有在Mobe 的脖子上栓狗链，她从来不喜欢牵着Mobe ，她总想要给它最大的自由。Mobe 喜欢到处乱跑，shyne一路上都不停的喊着Mobe ，最后走到我的面前。
　　＂你好＂我向shyne打招呼。
　　＂你好，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这里抽烟，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和Mobe 出来玩，这是Mobe ，我的狗＂shyne把Mobe 从地上抱起来搂在怀里。
　　我伸出手摸Mobe 的头，它十分的安静。
　　shyne在我身边坐下，从包里摸出两颗棒棒糖，递给我一颗。我一边抽烟一边吃棒棒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就一直沉默。shyne也安静的坐着，嘴里含着棒棒糖，时不时的拨弄一下她手臂上的银镯子，我仔细数了一下，一共9 支。它们看上去仿佛已经戴了很长时间，银子的颜色已经变暗。Mobe 在我们俩面前跑来跑去，累了就趴在shyne脚上睡一会儿。
　　shyne说，冷了。于是我把手臂张开一点，她便把手伸到我的手臂下面，我把她的手夹在胸前。
　　＂为什么特别的注意我？＂我摸着趴在shyne脚上打盹的Mobe 问shyne。
　　＂因为你像我以前喜欢的男孩子。＂
　　＂就这样？＂
　　＂恩，就是这样。＂
　　＂我不喜欢被别人当作其他人，我只是我。＂
　　＂不会的，你和他不一样，你比较善良。＂
　　＂你怎么知道呢？＂
　　＂就是知道，我感觉得到。＂shyne看着我笑了一下。
　　＂可是有人告诉我不要靠近你。＂
　　＂谁呀？是谁又说我坏话了？我又没惹他们，为什么他们总要这样对我呢？＂shyne变得激动起来。
　　＂胖子，这不怪他，他是很好的人，也没说你坏话，只是关心我。＂
　　＂我不管，他们总是这样对我，我对他们好，他们还说我坏话。＂
　　shyne突然用手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是吧？喂，你不要哭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拜托不要哭。＂我一时慌乱。
　　shyne听了松开捂着脸的两只手，捧着肚子咯咯的笑了。
　　＂你真笨！你还真好骗！＂shyne笑得停不下来。
　　我装着生气的样子瞪了shyne一眼，心里却也忍不住想笑。
　　＂告诉你哦，我最喜欢骗人了，你可别轻易相信我。＂
　　＂哦，那我以后不会相信你了。不过真正喜欢撒谎的人是不会向你这样直接对别人说的，还有，我也喜欢说谎话。＂
　　＂你再说什么呀？搞不懂。＂shyne皱起她的小眉头。
　　我对她笑笑，站起身拍拍屁股，示意我要回去了。
　　我走在前面，shyne抱着Mobe 跟在我后面，走到路口分别时我转过身对shyne说，我星期六下午有球赛，你要来吗？shyne说行，我最喜欢去给别人加油了。
　　星期六下午球赛踢了一半的时候shyne和Mobe 才出现在操场旁。Mobe 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一次次的冲进场内和一群男人一起追逐皮球。shyne则一次次的把Mobe 抱出去。最后她只好把Mobe 牢牢的按在怀里，并且威胁它说，如果你再不听话就把你卖给学校南门外面那家贵阳花江狗肉店。
　　球赛结束，我走到场边，shyne递给我一瓶绿茶，我拧开盖一口气灌下半瓶。shyne又递给我一瓶，我看了一眼shyne，说，一瓶就够了，两瓶喝不了。shyne瞪我一眼说，你真笨，我的意思是叫你帮我把瓶盖拧开。
　　我们坐到操场边的看台上，没有风，冬天里的太阳懒懒的晒在身上。操场上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跑步的人。操场后面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楼房，玻璃窗反射着太阳光，亮晃晃的一片。一群鸽子在楼房间一圈圈的飞翔，在亮光中忽隐忽现。
　　＂我最喜欢晒太阳，常常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仿佛是需要进行光合作用。＂我看着天空懒懒的说。
　　＂和我一样，连夏天的时候我也爱晒太阳，并且从来不抹防晒霜，晒得黑不溜秋的。妈妈每次到夏天都说我晒得像个野小孩。姐姐则总是画了淡淡的妆才出门，弟弟出门也要抹很多的防晒霜。＂shyne说完喝了一大口绿茶，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然后傻傻的笑了。
　　＂你们家有几个小孩啊？＂
　　＂6 个，4 个姐姐，1 个弟弟，加我一共6 个。＂
　　＂哇，你妈妈可真能生。＂我一脸的惊讶。
　　＂不是的，有3 个姐姐是爸爸和前妻生的。后来娶了妈妈，妈妈比爸爸小20 岁。然后生了我们。＂
　　＂…… 那你爸爸一定很有钱。＂我继续表示惊讶。
　　＂还好，不过他们现在不要我了。＂shyne就像突然想起什么难过的事似的，笑脸一下子凝固住，然后慢慢化去。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我觉得他们不爱我了，他们眼里最重要的是弟弟，他们总是对弟弟偏心。爸爸一直想要的是男孩，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像是多余的。他们现在只是给我钱，其它的事则毫不关心。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真可怜。＂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透出忧伤。
　　＂也许只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妈妈照顾不过来。＂我试着安慰她。
　　＂不，是他们不要我了。＂shyne倔强的说。
　　我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所以点上一支烟，不再说话。天空蓝的没有一丝云。
　　＂难过的时候就吃糖，我们应该很甜蜜的活着。我吃很多的糖，你觉得我胖吗？＂
　　＂一点也不，这样很好。＂
　　shyne咯咯咯的笑起来，＂别人一表扬我我就控制不住的要笑起来。妈妈说这样不好，女孩子应该淑女一点。＂
　　＂一点也不，这样很好。＂
　　shyne就咯咯咯一直笑得停不下来。
　　我转过头盯着shyne的眼睛，shyne也张着她的大眼睛盯着我。
　　＂喂，shyne，亲我一下。＂
　　＂什么？＂
　　＂我说，亲我一下。＂
　　＂为什么要亲你？＂
　　＂不知道。＂
　　＂哦。＂
　　shyne把嘴唇在我的右脸颊上轻轻的碰了一下。我转过头再看她的时候她忽然一下红了脸，把头埋到胸口。
　　＂我从没亲过男孩子，我只亲过Mobe ，原来感觉这么不一样，我的心突然跳的好快，你摸。＂说着shyne拉过我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我的手碰到她最柔软的地方，她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着，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亲吻，我也一直不明白那是为什么要让shyne亲我。也许在那样一个阳光温暖，天空湛蓝，充满舒适惬意感觉的下午，和一个天真的姑娘坐在操场边喝绿茶的时候我只是希望得到一个亲吻。如此莫名其妙，但亲过之后便心满意足，心里充满温暖的幸福感。
　　十八
　　那天回到寝室，我对胖子说我真的喜欢上shyne了。
　　胖子说：＂那你真是疯了。＂
　　＂爱情本就是疯狂的。＂
　　＂你就没有发现那姑娘有时候傻傻的？＂
　　＂也许，但是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天真，真诚，纯净透明。她就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你们干嘛总是用成人的眼光来评价她呢？＂
　　胖子盯着我严肃的样子停顿了几秒钟，说：＂原来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然后我们就都笑了。
　　十九
　　寝室楼3 楼的阳台成了我爱去的地方，那里正对shyne寝室。相隔只有十几米，中间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透过树叶和枝枝蔓蔓能清楚的看见shyne。
　　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去那里抽一支烟，能看见在shyne寝室里跑来跑去的Mobe ，有时候shyne看见我就走到阳台上，搬一把椅子端着水杯坐在那里同我闲聊一会儿。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外端的水泥护栏上，两脚悬空。每次看着我大惊失色的样子她便咯咯咯的笑。shyne总是喜欢做疯狂的事情，并且对眼前的危险毫无惧色。
　　shyne也不是随时都爱笑的，有时候她会无端的陷入我无法理解的忧郁情绪之中。她会拉上窗帘，不开灯，一个人安静的画画，或者放很大声的音乐，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脸上是迷茫的空洞表情，并且不同我说话。这样样的情形通常持续2 ，3 天，然后一切恢复正常，变回天真的爱胡闹的shyne。后来shyne在阳台上放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她在盆子的两面上画了两张小孩的脸。一面是笑脸，而另一面则是哭泣的表情。shyne说，这是我的心情指示计。你看见它哪面朝外就知道我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为此感到不安。
　　胖子说，希望她这样子只是代表她来了大姨妈….
　　但我心里也知道，shyne是不会一个月来好几次大姨妈的…..
　　圣诞节的时候shyne说有礼物要送给我，于是约好下课后在小熊星座碰面。
　　我逃了上午的课，进城买了一个巨大的维尼熊和一棵半人高的圣诞树。圣诞树上挂满小星星摸样的灯，一插上电源就会发出色彩斑斓的光。
　　下午下课后我便抱着他们去小熊星座。shyne已经坐在二楼的位置上了，桌子上摆着8 ，9 个包装精美的盒子。shyne看见我怀里的维尼熊时一下冲到我面前，一把夺去，然后抱着它不撒手。我把圣诞树摆到桌子上，接好电源。
　　维尼熊坐在我和娇娇中间，我们仍然喝水果茶，眼睛里充满圣诞树发出的美妙的光。
　　shyne和维尼熊玩了一会才转过来对我说：＂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现在该我送你礼物了。＂
　　＂是什么呢？＂
　　＂在桌子上摆着呢，不过只能选一个。＂
　　我拿了一个最大的盒子，拆开包装纸，是一个蛋形巧克力，中间画着圣诞老人的脸。
　　＂我还能再选一个吗？＂我对shyne笑着说。
　　＂恩，本王宣布，因为你会讨本王开心，所以允许你再选一个。＂
　　我又选了一个最小的盒子，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熊脸棒棒糖。
　　＂我还能选吗？＂我对shyne眨眨眼。
　　＂你真笨，又被我骗，其实这些都是送你的。＂
　　于是我把桌上的礼盒一一打开，不出所料，全是糖，各种各样，夹心巧克力，日本软糖，牛奶硬糖….
　　＂喜欢你的礼物吗？＂shyne问我。
　　＂恩，还好，这些糖够我吃一年了。＂
　　＂哦，对了。里面有一盒花生豆，绿色的，那是给胖子的圣诞礼物。帮我带给他吧，记住哦，不要给错了。是绿色的花生豆！＂shyne认真的对我说。
　　＂恩，记住了。＂
　　＂其实你都没给我说你最想要的圣诞礼物是什么，而你送了我最喜欢的维尼熊给我。＂
　　＂一个吻。＂我说。
　　＂啊，又要亲你？干嘛老要我亲你啊？你还老说我是小孩子，我看你才像小孩，老要人亲。＂
　　＂不是亲，是一个吻。＂
　　＂哦，等等，我有点害怕。＂
　　shyne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头伸过来。
　　于是我吻了她。
　　shyne是把我推开的。
　　她双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气，说：＂真奇怪，我觉得无法呼吸，在你吻我的时候。＂
　　＂是么？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有点甜甜的，你还咬我的舌头…. 嗯…. 你还想不想再要一个？＂shyne对着我天真的眨眨眼睛。
　　从那以后shyne就爱上了亲吻，而她的亲吻也同样各种各样，拥有不同的味道。放一颗水果糖在嘴里然后再亲我，让我尝到她嘴里的甜蜜。放一块牛奶巧克力，让我感受融化的温度。放一枚话梅，让我酸的受不了。她总是能发明新的花样，乐此不疲。
　　在很久以后，我才感觉到shyne的每一次亲吻都如同火热的烙印，留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它们在无数个我突然从梦中醒来的夜晚里隐隐作痛，仿佛还带着余温。我轻轻的在黑暗里喊你的名字，只要你轻轻的一个亲吻我就可以好起来。而那时候的shyne却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安静的睡着或者如我一样失眠。
　　你是否能够听见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