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原）

　　闲着无事，今日又爬了一回江南古长城。
　　山下已是萧瑟隆冬，山上却依旧郁郁葱葱。并非是山上的气温比山下高，实是长城上植满了苍松翠柏之故。古城依旧，惟在东、南两角才透出一点儿亮色，生出一点点现代气息，算是昭示着一年来的进步吧。但这一点点进步比起许多地方的日新月异来，却是要落后得多。然我喜欢这古城的旧。这一种旧味，在繁华的大街上是找不到的，在热闹的灯红酒绿中也是找不到的。就是在乐音优雅的咖啡馆里，也不见她的踪影。老舍曾经这样形容北平：＂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不在有许多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临海与北平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比起省内的许多城市来，也算不上繁华，但这一份悠闲与自由，这一份恬适与美丽，却不是别处能随意营造得出来的。悠闲是一种意境，更是一种积淀，它深藏在临海词调绵长的深腔里，潜行在紫阳街行人的慢步中。就连肩挑手拉的小贩的叫买声，也似乎比别的地方要慢了半拍，如瞌睡人的眼，直催人梦回过去。老舍又说：＂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临海也有古城墙，也有＂积水滩＂——东湖（据说是明代戚继光操练水军的地方，本与灵江相通，现已成内湖），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便可以消遣掉半天日子。如果临街，则还可以坐在历史的怀抱里，感受现代社会的大小车轮从你面前悠悠而过，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那根联系古今的纽带。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味呦！
　　佛曰：有生命的东西永远象车轮运转一样在天堂、地狱、人间等六个范围内循环转化，此为轮回。古城临海似乎是一个例外，她一如既往地漫步在回忆中，执着而任性，令你发自心底的喜欢。
　　又有一队游客慢悠悠地爬上了揽胜们，在戚继光铜像前驻足凭吊。年轻的导游依哇依哇地跟他们讲着什么，细听，才知是日语。这是一队日本老年游客，大约十七八人，人人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态度虔诚而温和。也真够难为他们的，戚继光是抗倭明将，而他们又是日本的子民，我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高处，冷眼看着他们，揣摩着他们的心理，突然感觉有了阿Q 式的快意，仿佛自己就是那戚继光，正横刀跃马，驰骋在平倭的海疆……
　　历史仿佛在我身上轮回了！
　　想起了在北京故宫的那个场景。2000 年3 月，我借着出差的机会游览了故宫。故宫很大，从南门到北门，足足化了我两个小时，我是腿脚酸疼，再也不想走了，于是随意找了个石凳坐下小憩。不一会儿，来了一老一少两女人，年轻的是个姑娘，手拿一面旅行社标志的小旗；老的满头银发，皮肤白皙，一脸慈祥。老人走到我的石凳边，在另一端坐下，还不忘给我一个微笑，如我的外婆般的微笑。我也点了一下头，以示回礼。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一个日本人！影视作品里的日本人看得太多了，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的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与日本二字钩连在一起。在我的生活字典里，日本人差不多成了凶恶、残忍、丑陋、矮小的代名词。那一刻，我的信仰似乎开始摇动。徐福，遣唐使，鉴真和尚……这些曾经在我的头脑里停驻过的形象慢慢地又清晰起来。
　　游客们在导游的带领下，逶迤前去，只留给古长城一个背影。戚继光碑前又恢复了惯有的宁静。天空是寂静的，听得见驯鸽的飞声；长城上是寂静的，只有树叶凋落的簌簌声；整个城市是寂静的，因为我已遑顾其他。我手扶秦砖汉瓦，登高凭栏，欣赏着着美丽的古城。
　　历史在这儿轮回。这是一个和平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