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黑水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当斑斑白发取代了云鬓樱唇，当气冲霄汉挥发成千年一叹，我们已经是皓首童颜。芳菲易逝，看杨柳岸旁明日黄花，烟波老去，醉西子湖畔浮生烟波。 一切都有故去的法则，灵魂中唯一竟历久弥新的，是那些或婉转细腻或洒脱放达的记忆。时间流转，那些记忆便会凝成一滴滴甘露，在心灵的峡谷里汇聚成涓涓细流，山花烂漫，古木参天，静静流淌进淡淡的乡愁。于是，片片思绪就随着波光轻轻地飘落在家乡的黑水河里了…… 儿时的记忆，山歌缭绕，渔声袅袅，泉水叮咚，谷麦飘香，那便是令人迷恋神往的故乡。故乡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巍峨的峰峦安静矗立在它的周围，缠绕于群山间的黑水河从村庄一侧悠然滑过，仿佛拥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故乡就在山的呵护与水的滋养中漫溢出古老的年轮，故乡的人也在山水的怀抱里，成长，故去，轻声讲述着一个个若有若无的轮回…… 据村东的鲁阿婆讲，黑水河原本叫清水溪，她爷爷的爷爷小的时候，看见一条黑龙从西南面天空的云端里掉进清水溪，结果本来清澈见底的溪水一下子变得漆黑如墨，溪水也涨了不少，淹了河两岸的不少庄稼，所以人们就把清水溪改称为黑水河。而那坠落的黑龙，就是黑水河的河神。对鲁阿婆说的话，我们小孩子总是半信半疑。不过河边倒真有一座小小的河神庙，每年谷雨时节，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公公婆婆总会拿着平时舍不得吃的供品，颤巍巍地走上一里路，到庙里烧上一拄香，祈求河神保佑村子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于是，在香烟缭绕中，小孩子们也使劲闭上眼，双手合十，笨拙地向河神鞠躬，磕头，尽管心中揣的是打了折的虔诚。等祭祀结束，老人们回过头，慢慢走出庙门后。小孩子们便一哄而上，挣着抢供桌上香甜的供果——这可是过年都吃不到的美味！香案上飘散的香烟，神龛里泥塑的河神，院子中沧桑的枣树，枣树下狼吞虎咽的孩子们，庙旁的黑水河安然流过，那河心摇晃的旋涡许是她恬淡的酒窝吧。 不过说也奇怪，每到雨季来临，黑水河真的会出现墨汁样的水，黑色并不扩散，随着水流，径自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墨线，泾渭分明，飘流向那云蒸霞蔚的远方。老人们会说那是河里的黑龙在想念家乡了，河中的墨汁就是他流下的眼泪；但学校的女老师说，河流的上游可能有露天的煤矿，被雨水冲刷进河里了。孩子们自然<?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都是老师的好学生，年轻的女老师经常带我们到河边玩，坐在河边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大卵石上，听那潺潺的水声和那幽深树林里的鸟鸣，看那河流奔腾而下的浪花和山谷间满目的郁郁葱葱。奇怪的是，女教师有时会望着黑水河，悄悄的流出泪水。当我们问她时，她擦去眼泪，依然象以往那样微笑着，什么也不说，只是教我们这样一首诗：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别离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就这样，我们 围在她的身边，和着老师的诗，淡淡的愁绪随着黑水河袅娜的水雾渐渐升腾，升腾，升到蔚蓝的天际，升到那黑龙坠落的家乡…… 对小孩子来说，黑水河是童年最亲密的玩伴。七月流火，肆虐的阳光毫不忌惮地射向人间，树叶蜷曲了身体，庄稼低下了头颅，大地翻腾着热浪，村头的大黄狗趴在树阴下懒洋洋地吐着舌头，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的凉椅上不紧不慢地聊天。虽然大人不允许，小孩子们还是禁不住黑水河的诱惑，悄悄从自家的窗户跳出来，从土墙爬出来，纷纷朝黑水河飞奔，然后一窝蜂地跳进清凉世界。会游泳的一个猛子扎到河底，再从几丈远的水面钻出来，抹抹头上的水，笑嘻嘻地向伙伴炫耀踩水功夫；不会水的则小心翼翼地在清澈见底的浅水地方，双手支在满是鹅卵石的水底，等身体随着波浪浮在水面后，也大声喊：＂我会游泳了，我会游泳了……＂尽情地扑腾。最有趣的地方要算河水东面那棵贴着水面生长的老榆树了。那是一个 U 形的水湾，老榆树就长在拐弯处，游泳累了，就游到树下，找一个丫叉休息一会，看那树枝在水中幽幽的倒影，看那树叶飘落在水面上，小鱼围着叶片吐着泡泡，看那投射到树干上的柔密光点。休息好了，就一齐＂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翻开河底的石头，找一种浑身滑溜溜的小鱼，小鱼也不怕人，它会好奇地围着你看，然后在你的手上啄一下，在你的腿上咬一口，痒痒的，等你想抓住他时，它又刷地一下游得好远，在荡漾着阳光的水底自由自在地飞舞。于是，我们也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小鱼，在黑水河里欢快地游着，直到阳光把我们的肌肤晒得如黑水河一样发亮，我们的体格也如黑水河一样强壮。 黑水河的三个季节都是歌声飞扬的，只有冬季。那是她沉睡的季节，一个银白色的梦乡，很少有人去打扰。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除了偶有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彳亍过黑水河外，她都在洁白的棉絮下酣然沉睡，也许，她的睡梦中，还记得孩子们的笑声和那位年轻女老师的泪水吧。 离开家乡许久了，久违了那连绵的群山，也久违了那给我们乐趣和欢笑的黑水河。去年夏天有机会回了一次家乡，鲁阿婆已经作古，河边的河神庙也不知去向，空留下废弛的地基在风中瑟缩着。因为黑水河上游开了煤矿和金矿，黑水河已经萎缩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黑水河＂，污浊的空气，工业的废水，严重的污染令河边的村庄苦不堪言！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家乡吗？这还是我那纯洁的黑水河么？ 我知道，往昔的黑水河已经随童年离我远去，永远不会回来，故乡也永远成了心中的一个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梦境中的零星碎片拼接起来，尽量复原成一个还算美丽的回忆罢了。恍惚间，似乎又听见黑水河那潺潺的流水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