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漫记从石龙到石首

　　要过年了！朋友们满心欢喜，心头积攒着春节前温馨的甜香，等待着，盘算着回家。我却迟迟没想到过动身的一刻，不紧不慢地上着班，星期天独自漫步，审视着这个安静待了近四年的古镇，东莞石龙。我本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平淌的东江水波澜不惊，和我的情感融合在一起穿镇而过，无法舍弃，所以我留下了。我的家，在洞庭湖和长江之间，湖北石首和湖南岳阳交界线上，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接壤处的小村，在我看来经过农业文明的过度开发和现代文明的冲击以是满目疮痍，或许勉强还能算是曾经的鱼米之乡吧。石龙，石首，一字之差，却相距一千公里，在春节这样的日子我不想留下也不想回去，两头都不是归宿。
　　家，本不在砖瓦之间，而在心头，心中有家，处处是家，心中的家就是亲情吧。我从不质疑诋毁我的亲情，却找不家的感觉了，但毕竟还有亲人在心头牵挂，年前两天还是坐上了到岳阳的火车。从广州站到岳阳站的这一段铁路，我来来往往不知几趟，连列车员的脸庞我都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这条路也就由陌生惶恐变得稀松平常，没有了漂泊在外的小悲壮，大凄凉。只是火车厢由原来的绿皮车变成了空调车，窗户是封闭的，气味浓厚混杂，闷得要命，鼻眼耳口都要喷出火来，我开始怀念以前的绿皮车了，可以打开窗户，任由火车在山间穿行，一路都是清新的凉风，越往北越冷，虽然冷点，但是可以感觉到家，越来越近了以前在火车上听一个叔叔辈的人说，改革开放初期他们到广东打工，春运车厢不够，南下北上的客运列车有很多都是货运车厢，铁皮闷罐子里挤满了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车厢里铺着稻草发出腥臭的气味，不时还有人脱掉鞋子，让自己奇臭的脚暴露在不一样奇臭的空气中，为污糟的呼吸系统提供更高的极限参照物，到了饭点竟还有几个粗陋的汉子从他们脏得颜色如同动物肝脏一样的化肥包装袋里拿出几瓶劣质高浓度白酒，和一些豆腐干之类的食物，围坐在地上喝酒打牌，好不热闹。直到空气中又掺杂进酒精和呕吐物浓烈的气味，你的忍耐极限再次被刷新，而且一路上惊悚不断，极限还要一次次被刷新。那位身处其中的叔叔，当时只想靠近巴掌大的窗口，吸一口外面的空气！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如果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回家就变成了一场心灵的朝圣，春节挤这样的火车回家的人就要比一步三跪的佛教徒显得虔诚许多。
　　下午到了岳阳，我快步冲出车厢，当我的脚踏在陆地上的那一秒，我真想抱住月台的墙柱子跪在地上大声哭喊：oh！land！land！！mydear！！！列车员大婶心酸地抹着眼泪：这伢子该有多想家啊！！可谁又知道其实是火车太挤呢！夸张了一点，不过这种事情几年前我真干过，幸好现在的火车没有那么恐怖了，我再也不用这么恶俗幼稚的行为艺术来表达我的痛苦感受。静静的站在火车站前，敞开胸膛让家乡久违的寒风浸彻我的肉体，清洗霉变的心灵。
　　下了火车还要赶客车回家，过洞庭湖大桥再走一段就到了，洞庭湖还是那样，过湖的时候总想去岳阳楼，君山岛看看，十年来，从这里匆匆过往，总是容不得自己有片刻停留。好像是在逃避什么，或许是这湖边平原尽头的薄雾里狰狞地摇曳着我摆脱不了的怪诞梦魇。于是我把这湖装进心脏，平原拓在身体，伴着呼吸，湖水充盈着血管流遍全身。而吕洞宾三过必醉的岳阳楼我却十过而不入，毕竟吕洞宾是超逸的神仙，可以骑着他的白鹤飞来，飞去。
　　终于到了华容范蠡巷，范蠡退隐后泛舟五湖的终老之地，春秋战国风云人物的归宿，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思索间妈妈出现在街角，没有想象中的苍老，脸色神态都好了许多，谈笑中走向住处时发现她开朗，豁达了许多。我暗自庆幸妈妈的更年期终于过去，以前种种，不堪回首。妈妈住处旁有一所小基督教堂，很普通的民房，门框两边红底黑字的对联就像是英文软件的中文汉化补丁，显示出是这一所教堂，把他中国化，乡土化。晚上，教堂里唱起圣歌，歌曲有些是圣经上的，有些竟然是唱歌的大婶们自编的，歌词的内容采用广大妇女同志喜闻乐见的套路，比如有一首《最大的帅哥就是神》，熟悉的乡音真的狠强大，笑得我差点气岔，有这些对真善美执着追求的大婶，神应该不会责备他们的形式吧！霎时，老天也毫不吝啬地下起大雪，雪花激情飞舞的律动欢迎远道归来的游子，我羞愧地接受这场恩赐。虽然没有回到乡下家里，但这里不正是我的家么？！洞庭为前院，长江作后墙，荆江两口是厢房。
　　大年初一，回家给大伯，伯母拜年，哥哥姐姐早年夭折，两口子曾经形同路人。下午同大伯，伯母一起喝酒，跟大伯扯着家里的老黄历，正谈到早年去湖对岸割芦苇的五板大船，沉默在旁的伯母笑着说：当年你还没有春上的芦苇高呢！伯母爽朗的笑声中分明隐着几分的羞涩，仿佛刚刚才窥见了心上人，对岸的小伙子。大伯一时竟不知措，神色慌乱地回答：你看到了吗？别人告诉你的吧？时光倒流回他们青涩的年华。呵！人总是在苦难中感受生命的真谛，苦难越深重对美好事物的渴望越是强烈，达观的人终归会在苦难中迸发。过完年，我去了岳阳楼，踏上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