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野事（一）（原）

　　金风送凉。童年的点滴忽如秋日的落叶，簇拥在我记忆的收藏盒内。我细细辨别岁月留连其中的吻痕，非＂为赋新词＂，只为了拽住时光的衣角，串几片儿时的记忆，留几个青春的文字。
　　（一）默哀
　　听老师说，今天早上，天上的一颗巨星陨落了。这一天是1976 年9 月9 日。村口的大喇叭从清晨开始就反复播放《国际歌》，小小的山村与全国的任何地方一样，都沉浸在悲哀之中，大人们的脸上也是一片严肃。隔壁的阿公说，逆溪上游的龙潭坑边的一座大山前几天突然从中间裂开了，还以为是地震呢，原来是毛主席离开前的征兆，看来上天有灵啊，毛主席是天子呢。那时，我正上小学一年级，9 月1 日报的到，刚念了一星期的书，也不甚明了毛主席是谁，只知道这是一个大人物，每天早上，广播喇叭里都会唱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上午最后一节课时，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韩老师面色沉重地告诉我们：＂今天下午两点钟，学校里决定召开毛主席追悼会，每个人必须穿白色的上衣参加。＂
　　我们突然兴奋起来了。原来我们也有资格参加追悼会的。农村里死了人，亲朋好友为他（她）送葬，我们称之为＂出丧＂，追悼会只在广播里听说过，那是国家领导人逝世后才享有的特权。正如百姓死了叫＂去世＂或＂死＂，领导死了叫＂逝世＂一样，这中间有着严格的界限，不是一般人所能篡换的。
　　可我没有白衬衫啊。找了一件爸爸的，太大；外公的那件又太旧，穿去显不出对毛主席的尊敬。最后妈妈从邻居那儿借了一件的确良白衬衫，衣服的主人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智障者，跟我同岁，但上不了学，这件衣服他还没穿过呢。
　　追悼会场就设在我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毛主席永垂不朽！＂此外并无别的装饰。老师发给我们每人一个黑套套，要我们套在胳膊上。会场里分外的寂静，时间在悲哀中缓慢地流过。大队书记（我的伯父）亲自主持，他向我们介绍了毛主席的丰功伟绩，要我们记住这一天，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听不大懂伯父在说些什么，只是想，毛主席都逝世了，怎么还能听得到他的话呢？但我看着伯父严肃的脸，不敢说出来。
　　然后是默哀三分钟，没有哀乐。那是怎样漫长的三分钟啊！教室里静寂得可怕，连呼吸声也清晰可辨。弥漫的白色衬得那灰色的泥地也有了亮色。我盯着脚下，看到了一颗小石子，一只蚂蚁正从石子上爬过，奔向不远处的桌角的一只垂死的绿头苍蝇。过了很长的时间，小蚂蚁终于接近了目标。突然，从桌脚冲下来一只小蜘蛛，也向苍蝇进发。它们都在离苍蝇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蜘蛛前进一步，蚂蚁就往后退一步；蚂蚁往前爬一点，蜘蛛就往后退一点。两军对垒，旗鼓相当啊。战斗僵持着。我悄悄伸出左脚，拨拉过来一小堆泥土，把苍蝇给掩埋了。蜘蛛和蚂蚁突然找不到目标，先是四处张望，然后聚在一起，触须碰触在一起，好象在商量着什么，然后分头走开了。突然它们又跑回来了，触须又碰在了一起。哈，许是在互相道别呢。刚刚还是敌人，一下子就成了朋友了？一会儿，它们点点头，各自分头走了，小蚂蚁还不时地回头看看，也许是在疑惑：＂苍蝇怎么就不见了呢？＂＂嘻嘻……＂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围空洞得可怕，没有人跟着我笑。我抬头，只见所有的眼睛都射向我。校长的脸上满是惊骇；伯父一脸阴沉，直盯着我看。同学们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有冷漠的，有愤怒的，有窃笑的，更有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我的好戏。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伯父宣布默哀结束，校长就说散会，我们也乌拉一声作鸟兽散，刚才还是肃穆庄严的追悼会场立刻又成了我们的游乐场。
　　第二天，班主任宣布，罚我扫地一星期。
　　我也不懊恼，扫就扫呗。可我真想对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誓：＂毛主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