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

　　拼
　　他希望有一天摊开在他面前的一对七零八落可以成为和谐的整体，这样或许他可以看得清宿命。
　　太阳就是这样，升起来，又落下去，亮起来，又暗下去，他身边庞大落地窗旁的绿色植物也便随着阳光大起大落，忽明忽暗，如回忆的脸庞。 
　　不过他不用去管这些，他不用去守望回忆或展望未来，他不用去管窗外的天气是晴是雨。他每天每天地面对着面前充实而又单薄的一切，空荡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喝不完的矿泉水和吃不完的面包。 
　　他叫白，他的生活也许又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一片纯洁的惨白。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就是记忆诞生的那一瞬，他就在机械而单调地重复和所有的动作和情节，喝着略带甜味的矿泉水，吃着永不会过保质期限的面包，拼着面前的，拼图。 
　　那是很大，很大的一张拼图，大到整个房间的地板才能勉强铺完，拼图的每一块上零碎地分布着每一个遗落的细节，红的，白的，绿的，五彩缤纷而又毫无次序。他每天每天地摆弄着面前的一块一块，从太阳找到眼眸的第一秒，到星星送来催眠的最后一刻。 
　　没有目的，或许没有目的也算是一种目的，眼前的拼图是上帝的馈赠，灿烂的劫数，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在默默解毒，莫名所以地执着。从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再到四分之一，时间的流逝用以衡量的是拼图的体积。它像一株细小的藤蔓渐渐在地板上分布，但是没有轮廓，命运是氤氲，正如岁月，正如明天。 
　　他一直在拼，没有任何朋友任何陪伴，任何快乐任何孤单，他不急于得知生活的真实模样，也没有打算将拼图拼完，一切是命中注定而已，飞翔着的梦幻，存在着的不存在。 
　　一切默默，直到有一天，他出现。 
　　他是以怎样的姿势突然打破了整个世界的规律，没有人知道。或许就像一只鸟一样突然地微笑，又像一只鱼一样忽而地蹦跳，他就这样无端地闯入了他的生活。在阳光下他站在他面前，放下背包，然后说，我来了。 
　　一切本是注定。 
　　他开始和他一起喝看不见杂质的矿泉水，吃会掉下肉松的面包，拼永远拼不完的拼图。他知道好多好多的故事和大堆大堆有趣的东西，他将这一切讲给他听，他们边讲边说着，笑着，他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庞，他说白，我爱你，我爱你。 
　　白不知道，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幸福是什么，悲伤又是什么。他只是很喜欢面前这个干净而天真的孩子，这个一头短发笑容温暖的孩子，这个总是滔滔不绝地说着笑着的孩子。于是白抓起他的手，他说我也爱你，让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他们真的就这样在一起，很久，很久。拼图从四分之一拼到了四分之三，故事从丑小鸭讲到了快乐王子，窗边的植物长到万分的茂盛，他们坐在它错落的枝叶下，笑着，笑着，唱起歌，然后沉沉睡着。 
　　可是很久不代表永久，承诺不代表诚实，相聚不代表相守。 
　　某一天再次醒来时他只看见头顶枯黄的树叶茫然落下，没有他的脸庞。 
　　没有做什么，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流泪。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开始拼着拼图，就像他在或不在时一样。他将所有的失落与梦想全部熔炼，然后拼着，拼着看得见看不见的宿命。 
　　四分之三终于渐渐地趋近了四分之四，只是拼到最后的一块，才发现某个角落的某片警以无故地缺失。 
　　缺失的卡片，再看不见命运，所有的艰辛凝聚于一点，有人管它叫惘然。 
　　
　　他想到了他。 
　　只能是他。 
　　他开始寻找，他终于走出了那一间一切纯白的房，他在一条街与另一条街间游荡，城市繁复而杂乱，汽车，霓虹，烟火。 
　　没有他的踪影。 
　　曾经笑过，靠过，吻过的踪影，消失得急切，寻找得急切。 
　　终于，他想他看到了他，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他在绿树与青草间皱眉，四处张望，他的瞳孔清澈到看不见夜幕。 
　　他奔向他。 
　　所有的路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一个男孩，纵身跃进了公园石潭中的池水。 
　　跃向了真实的虚幻。 
　　笑过，靠过，吻过。 
　　
　　庞大的落地窗，茂盛的植物，风吹动枝叶。 
　　地板上平整地铺着整个拼图，夕阳照过来，看得清轮廓。 
　　是一张脸，安逸而平静，清晰而氤氲，仿佛一块纯洁的惨白。 
　　缺失的那一块，看不清的，像一粒似有似无的泪。 
　　
　　他一直希望有一天摊开在眼前的这一堆七零八落可以被拼成和谐的整体。这样。或许他可以看得清。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