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地震的时候我在一栋写字楼的12层。 我想我是要死掉了。 在摇晃的窗台上看着楼下蜂拥而出的的人群,我突然没心没肺的开心起来。下面的人群就像一堆蚂蚁。慌张着,乱跑着,不知所措着。而我无处可逃,于是安静的看着他们,等待自己的命运。 地震的前一天瑞塔打电话来说她想喝酒,我说为什么呢?她说与其和他男人呆在家里吵架还不如出去喝酒。于是去酒吧买醉,我们都喝了很多,期间我一直盯着她的脸。她也总是把我的脸扳过去不准我再这样直直的看着她。我们说的话很少,就仿佛有一些问题被我们有默契的回避着。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夏日白天里的热气已经散去,有一丝丝凉爽的风。街道上没有行人,出租车司机在路边打着盹,这一切都让人感觉惬意。瑞塔决定去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买汉堡,于是安静的跟在瑞塔身后,看着她波希米亚风格裤子上的小小亮片,看着她后背上烫的微卷的长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现在她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韵,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青涩模样。瑞塔时不时的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在麦当劳里点了汉堡,冰欺凌,薯条,奶油玉米。吃东西的时候瑞塔不停的往我的嘴里塞薯条,她就像是在喂自己的小孩,这种时候我总是开心的笑,觉得她身上散发出母亲一样的温暖。当然,我想我还算不上一个有恋母情结的人,但这样亲昵的举动总是会让我想起过去。 "有很多人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吧?"瑞塔突然问我。 "还好。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我笑着回答。 "不用隐瞒,喝酒的时候我偷看了你的手机,上面有人发短信说我坏话呢。"瑞塔皱着眉头说。 "的确,很多人都劝我不要再和你有任何联系。" "那你怎么不听他们的劝呢?" "我听了啊,我是没联系过你了,是你联系的我。" 瑞塔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你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钱么?" "恩,这样想过。毕竟每个人最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全世界都说我不好都没关系,我就做我想做的,都习惯了。"瑞塔把手里的可乐吸的咕噜咕噜响。 "那干嘛还要问我这些问题?" "不过是问问。" "其实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可不是圣女,更不是天使。"我看着玻璃窗外昏黄的路灯说。 瑞塔听了突然格格格的大笑起来。然后继续不停往我的嘴里塞薯条。 凌晨2点的时候瑞塔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她告诉我说她要回去了,她说他在等她。瑞塔打车走的时候对我说"钱北岳,没准什么时候你该见见他。你知道,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好朋友。""没准吧,反正现在还不想见,你可真够自私的,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了。"我一边说一边对她摆摆手。 我看着载着瑞塔的出租车一溜烟的消失在夜色里。沿着马路走过两个路口,准备打车时才发现喝酒的时候把钱包放在了瑞塔的手提袋里。于是只好走路回寝室,中间给瑞塔发了短信,约好第二天出来把钱包带给我。 但是第二天在我们见面之前便发生了地震,后来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这件事情十分巧合,并且有些搞笑。在危难关头我最重要的东西却放在另一个人的包里。 四十
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地震刚过去,通信便出了问题,手机打不出去。我一遍一遍的给瑞塔打电话,终于打通一个。 瑞塔在电话那边声音颤抖的说:"我还好,你这么急着给我打电话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钱包呢?" "关心我的钱包,知道你有人关心,用不着我吓操心"我说。 "没人性,算了,不说了。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就打通了?我的电话一个也打不出去,真奇怪。"瑞塔接着说。 "拜托,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停的拨了3 个小时,重复上百次才给你打通一次电话…. "我没好气的回答道。 瑞塔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声音温柔的说:"照顾好你自己。" "恩,你也是。照顾好我的钱包。"我笑着说。 "钱北岳,你个财迷,眼里就只有钱啊?你有意思没意思啊?不和你说了。"瑞塔仿佛生气一般的一口气说完,然后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我傻笑着挂上电话,心里想:这样的话应该换我说给你听才对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心情则无法再保持轻松。接到一个又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说谁谁谁家里的房子倒了,说谁谁谁的亲人死了,说谁谁谁变成了孤儿,甚至是谁谁谁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去无偿献血站献了200CC 的血,去车站做志愿者一卡车一卡车的搬救灾物资,收养了两只在地震中无家可归的小猫。 因为平常极少锻炼,所以常常累得爬不起来。但是也有好处,在半夜的余震中寝室里的同学一次次穿着裤衩飞奔出寝室,而我还总是在床上睡得像头猪,着实让大家吃惊不已…. 两只小猫也极其乖巧。一只纯白,一只纯黑,白色的叫小黑,黑色的叫小白。当然我还给它们俩取了洋气的大名,白色的叫RUTA ,黑色的叫MOBI 。我想如果瑞塔和shyne 知道了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找两只狗带回家去,取个大名叫钱北岳…. 在我就快要身无分文露宿街头的时候,瑞塔终于打来电话。 她说他出去了,就她一个人在家,她觉得害怕,不敢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出去喝酒吧?顺便还我钱包。 那天下很大的雨,我喊了几个朋友一起坐在靠河堤的露天酒吧里。地方是瑞塔选的,她怕得要命,说要是地震来了这里跑的快些。我说你也真傻,靠着河边,到时候地震来了把我们都扔到河里去。瑞塔说没事,喝酒的时候我们一人抱一游泳圈不就行了吗。 在瑞塔的男人来之前我们已经喝掉两打酒。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我脱下外套披在瑞塔身上,自己冷的直哆嗦。瑞塔说他办完事了,要来接她,不如喊他和我们一起喝酒吧?我看着外面哗啦啦,哗啦啦的雨说,行。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30 岁的男人。说实话,我很失望。他看起来有些老,中年人的打扮,有一点不大不小的肚腩。他说话的声音我早就在电话里听过,标准的成都话,说普通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椒盐味道。我和他一杯杯的喝酒,和我一起来的几个朋友也一杯杯的给他敬酒,他们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我和瑞塔之间的事。猜的出我的心情。 后来大家就都有了醉意,那男人拉着我的手说:"钱北岳啊,瑞塔早就给我提起过你啦,她说你对她好。我都是知道的。上次她不是还去找你陪她喝酒嘛,你晓得不?她和你在一起喝得很开心,可回到家里就发酒疯和我闹架。她就是多任性,你肯定也知道的。她的这一帮好朋友我早就想见见了,她和你们在一起耍我也放心。" 我陪笑这说:"是,没错。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那男人又接着说:"大家都是男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 后来又说过什么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一杯杯的灌酒。那男人后来喝的也有些高了,瑞塔搀扶着他,临走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拉着我的手说小钱哪,下次再一起去唱歌,喊你记得要来哦。 瑞塔看着我说:"你还好吧?我们开车回去了,你们怎么办?" 我傻笑着说:"把他照顾好,让他开车开慢点,你就不用管我们啦。" 瑞塔说:"那我走了。" 我说:"行,对了,我们以后最好还是别见面了。" 瑞塔茫然的看着我说:"你说什么啊?" "我说,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 瑞塔愣了几秒钟,然后婉转一笑,对我摆摆手,扶着他转身消失在雨夜里。 我和几个朋友在雨里走了一两百米,然后我就再也坚持不住,在路边狠狠的吐了起来。后来是他们几个扶着我回到寝室。 身体虽然醉的厉害,心里却十分的清楚和敞亮。 四十一
在余震就快要过去的时候,月月踩着余震的尾巴尖跑到学校里找我。 在电话里她就一惊一乍的对我吼:"喂,下午又震了你知道不?我刚下飞机回到家里,吓死了。" "空姐就是不一样,天天在天上飞还真是后知后觉啊,我早就被摇晃习惯了。"我调侃着回答。 "我一个人不敢睡觉啦,你那有地儿没?我过去找你啦。"月月说。 "行,来吧,我们一起出去打地铺睡操场。" 月月来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我们一起在外面大吃一顿,然后回我寝室抱出被子褥子什么的,在操场上找了快空地,铺好地铺。 我们俩穿着衣服挤在铺上闲聊,天气很好,还能依稀的看见几颗星星。十点过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瑞塔。 瑞塔说:"你在干什么呢?出来吧,我和他晚上不敢在家睡,喊你过来正好可以一起斗地主。" "恐怕不行,一个朋友正好来找我,我们正在操场上打地铺呢。" "男的还是女的啊?"瑞塔问。 "女的。" 沉默了三秒钟后瑞塔说:"喊她一起过来吧?她困了可以睡车上,比睡外面好多了。" 我看了月月一眼,问她说:"喂,有人邀请你去睡车上,去不?" 月月问:"是谁啊?" 我说:"瑞塔,我以前的那个女…. " "不去不去,你疯了啊?还和她有联系!?打死也不去!"我话还没说完月月就已经开始生气的吼起来。 我拿起电话对那一头的瑞塔说:"不好意思,她不想去。" 瑞塔听了淡淡的说了句:"那算了吧。" 睡觉的时候月月就躺在旁边,枕头上有她淡淡的发香,我侧过身努力的避开这丝丝香气,心里想:很久都没有女孩子睡在我身边了,还真要命…. "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最后索性爬起来打蚊子。 快十二点的时候电话又响了,陌生的号码,我接起电话听到的是那个在心里无比熟悉的声音。shyne 的声音。 我有一些惊讶,自从上次在兰姐的婚礼上见过她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我甚至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我知道在她没有想起我的时候我是不应该去打扰她的。和她没有相见的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也成长了许多。 shyne 说:"就是想问问你还好不好,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又不知道可以给谁打电话,就想找个人陪我说话,我害怕。" "是什么让你害怕了?" "昨天楼下有一家人被小偷偷了,我觉得小偷今天会来偷我家,我怕小偷。"shyne 小声的说。 "是吗?我还以为是地震让你害怕呢。什么时候你变得胆小了?" "我就是睡不着,我把门和窗户都关上了,可是总觉得有人在推那门呢。你就不害怕吗?" "这个世界上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 "是什么呢?" "孤独。shyne ,你不会害怕孤独吗?" "好像不会,我现在只害怕小偷。" "可是我现在觉得正在让你感到害怕的正是孤独,不是小偷。" shyne 沉默了一小会,说:"换个话题吧?就跟我不停说话,别停下来。小偷来的时候听见我说话就会被吓跑的。" "那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上班。" "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自己也没想到的,去参加了一个比赛,得了第三名。和一家房地产公司签了合同,做形象小姐。还参加了一部电视剧的拍摄。" "我真没想到,听起来很不错。"我有些惊讶的说。 "我自己也没想到,简直莫名其妙。现在居然每天穿高跟鞋去上班。"shyne 说完嗤嗤嗤的笑了。 "这么说你应该长大了很多,懂事了,也许还会有一些女人味。" shyne 听完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接着说道:"其实我不喜欢去上班的,我只想要画画。" "恩,我一直觉得你在画画上是充满天赋的。" ….. 我们就这样闲聊着一直说下去,有时候两个人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shyne 就嚷着说别停下来,快随便跟我说点什么。于是就这样一直不停的说,不停的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简直胡言乱语。终于shyne 那边没有了声音,我想她应该是睡着了,于是轻轻的挂上了电话。 看了下时间,都一点过了。不禁又觉得有一点纳闷,为什么在闹地震的日子里突然又有那么多人想起了我? 我点了一支烟,转过头的时候发现月月也已经醒了。她坐起来也点了一只烟。 我对她笑笑说:"你怎么醒了?" 月月说:"你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电话,我能不醒吗?"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空姐大小姐" "没事,就是地上太硬啦,睡得我腰酸背痛的。刚谁给你打电话呢?"月月问。 "你认识,不过估计你猜不出来。"我回答。 "是shyne 吧?"月月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我。 "呃,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那一脸表情我就猜的出。她已经原谅你了么?"月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算不上吧,我并不奢求她能原谅我。不过你也知道,过了2 年多了,我想她只是有些淡忘了。我们也一直都没有见过面,要不是上次兰姐结婚的时候碰见了,我想没准她连我这个人都已经淡忘了。"我也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你们那时候到底为什么分开啊?你那么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月月看着我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是知道一些,不过想确认一下。" 我把手里的烟头使劲的弹出去,在黑暗里划出一道抛物线,仿佛流星坠地。淡淡的说:"没错,那时候她怀了我的小孩。那时候我们都才19 岁,我吓坏了。做了错事。后来shyne 觉得是我抛弃了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 月月在黑暗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是她也会恨你的。"说完她又躺了下去,"我又困了,记着明天早上9 点喊我起床哦,我中午还要飞航班呢。" "行,好好睡吧。" 我又点了一只烟,坐在黑暗里安静的抽起来。心里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