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仓库旁那位四十来岁的女士要出殡了，她的母亲悲痛欲绝，声声唤唤着：＂我的肉啊，我的肉啊……＂，我端着早餐从旁边经过，竟然也流泪了，好丢脸啊。想忍住不哭反而不自觉哭出了声，同事们笑话我心太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爱流泪。委屈时伤心时自然不用说，高兴和感动的时候也爱流泪。泪如果是为自己流那也不算浪费，可很多时候会为别人流。为认识的人流泪可以理解为出之于情，然而……比如今天，这算什么呀？！
　　我一直不理解我的眼泪，该流的时候怎么也流不出来，不该流的时候却又像决堤的洪水般泛滥。元宵节那天是爷爷的逝日，应该痛哭一场的，可是努力好几次都哭不出来。甚至趁灵堂没人时走到装着爷爷的遗体的棺材前，有天人永隔，逝者不返这般伤感情绪，但就是没有眼泪。然而看到双鬓斑白的父亲忙里忙外的单薄身影便眼泪夺眶。悼念词里称爷爷是＂和蔼的老人＂＂伟大的父亲＂，有＂光辉的一生＂，而我只认同第一点。在老人仙逝之后说这些似乎大不敬，可是据事实说自己内心的体会应该也没犯不可饶恕之罪。
　　从我小的时候说起，爷爷每次善待我被奶奶知道后都少不了挨数落，爷爷从来都不敢出言维护自己正确的行为，这是懦弱。后来，把家庭重担全部压到我父母肩上，甚至让父母供叔叔完成学业，这种把自己的义务强加于长子身上的做法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最无能的表现，也是对我父母极不公平的做法。这一伟大错举直接造成了我父亲一生的劳累和贫穷，且间接断了我的求学路。再说，五十来岁的农村男性便丢掉锄头，不再创造价值，这叫贪图安逸，游手好闲（家庭条件允许当然另当别论，可当时他还有未成年的子女需抚养）。再有，姑妈与叔叔们在奶奶去世后与爸爸产生误会，唇枪舌剑之时爷爷作为权威也没有出言调解，任矛盾拧成死结，这也造成了其晚年凄凉……也许是因为这些，让我觉得爷爷此生无憾，不需要流泪，又或许是觉得其此生无为，不足以流泪吧。
　　再且说二月十五是老公三十岁的生日，老公觉得而立之年仍碌碌无为，无颜面对父母，不想回家过生日。十四那天早上公公打来电话，说婆婆备了些菜，让我们都回去一趟。我表明了老公的想法，公公说：＂儿子就是儿子，有出息没出息都且不论，我和你妈都是六十岁出头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再活十年，陪他过四十岁生日呢。赚钱也不差这两天，现在就去请假，下午带着孩子都回来吧。＂我当时就眼泪直流，任同事投来异样的目光。
　　家是温暖港湾，处处都可感受到那份温馨，然而这样的氛围中我也想流泪，不知道是太幸福还是太愧疚。父亲对我说，自古父愿子成龙，子愿父当马。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还你。我想说：我理解您的苦衷，你不亏欠我什么，我现在不也很好吗，不必自责。让父当马不是子的心愿，而是子的无可奈何。30岁左右承受着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压力，还得面对婚姻、事业的挑战，自顾不瑕之际明知道父母正当牛做马，却无力改变什么。好惭愧！想说的话如梗在喉，只转过脸去抹一把泪水。
　　临走，把接来的三五个红包交给婆婆，婆婆却不肯收。她说：＂你把孩子带在身边，处处都得用钱，你拿去备用吧。这段日子你又显瘦了，不要太累，买些阿胶补补身子。放假了就带孩子常回来看看……＂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答＂嗯＂，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害怕撞上她那关切的目光，更害怕让她看到我眼里闪烁的泪花。
　　妈妈说我眼角有痣，故爱哭。我接受了这一荒唐的说法。因为自己找不到更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