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hr夏嵋躺在床上安静地听了一会,笑了。 激烈的争吵声与她一墙之隔。 二hr世界上唯一能与印度火车盛况相媲美的,是中国的春运。 夏嵋缩在厕所边的小空地靠着自己的大箱子抱住书包,手肘贴着口袋以防手机掉落。各种行李与脏话从她身上腿上磨蹭碾压过去,车厢里闹哄哄的。即使将到达的是最后一站,最后的乘客们也在到站前拖着行李拼了命地往门口挤,似乎晚了一步就将永远地被困在车上。夏嵋烦躁地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他们可憎起来。但现在总比中途停靠站的情况好,那时车内的人挤破脑袋要下去,车外的人用尽蛮力要挤上来,男女之间该有的间隔成了负数,夏嵋被挤在过道中间,左边吼右边骂。 这时间这地点,要得到别人的帮助简直痴心妄想。 陈淇奥和她说,自私的人才能在这种环境下过得舒服些。 夏嵋想,也许回老家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太突然,以至于她只能在火车上站十多个小时,即使陈淇奥一直和她聊天,她也感到身心俱疲。 站到精神恍惚时,突然不那么在意自己那些情情爱爱了。那时夏嵋低头看着手机笑,默默压下和陈淇奥提分手的想法。 不能总是这样任性啊。就算一开始的决定是错的,但自己选的路爬也要爬完。 做好人总是艰难的,想给别人支持与安慰往往得赔上自己。 夏嵋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屋外狗吠鸡叫,浓浓的乡土气息。她叹一口气,闭上眼跳入睡眠的沼泽。 陈淇奥说的没错。 三hr嵋嵋姐呢? 喏,床上。 就是那一坨啊?怎么还在睡? 夏嵋勉强掀开一条眼缝,于一片昏暗中瞧见了一顶黑帽子,再往下一些是窝在颈边的卷发。 清清?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诶,嵋嵋姐你醒了? 扭一扭头再看看,衣柜前有一个人影,一头及腰长发,发尾被染成了紫色。身边还粘着一个小孩儿。 嗯。小姨到了啊,好快。 夏嵋缩进被子里,想伸直身体却被寒冷逼回。 她明明记得二姨的女儿清清是长直发,脸尖尖的,也不大爱打扮,这会怎么全变了? 你读几年级啦?夏嵋露出眼看着清清收拾隔壁床,那是已故外婆的老木床,还有用来挂蚊帐窗帘的木架。此时床尾挂满了衣服,床顶的架子上斜放着一卷沾满灰垢的凉席。 高一。 原来已经三四年没回来了。 清清麻利地收拾好了衣服,凑到夏嵋眼前,带着些许打量的意味看着她,你怎么回来了?快起来,我妈妈已经做好饭了。 夏嵋又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在枕边摸到手机,看了看天气栏,沉默着缓缓呼出热气,而后给陈淇奥发消息。 我醒了。好冷好冷,想回去了。后悔哦。 那个人在的地方,也好冷。有没有穿足衣服呢?今天有好好吃饭么? 有人陪着那个人吗?就像,陈淇奥陪着自己这样。 夏嵋呼吸一滞,扔开了手机。 她不应该再想这些的。 四hr第三天了,夏嵋还是没有见到小姨夫。 夏嵋坐在房间里发呆,手机摆在腿上,腿下压着冰凉的双手。透过窗可以看见小姨正在和村里的阿姨们打牌,笑得眉飞色舞,她的手机在夏嵋身边充电,所以来电铃声响起时,夏嵋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发现是那个叔叔打来的电话。 夏嵋拿着手机去找小姨,手机屏幕对地。小姨问她是谁打来的,她没回答。小姨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愣了愣,脸上的色彩斑驳跌落,像一张被雨淋湿又被暴晒后的油彩面具。她起身走向了屋后的田里,花儿一边大喊着妈妈一边向田里蹦去。零星几株油菜花被小孩撞得摇摇晃晃。 夏嵋在暑假时见过那位叔叔,虽然是做生意的,却一副乡下老实人的模样。他喜欢小姨,于是爱屋及乌地对夏嵋也好。在饭店时,夏嵋不小心瞧见了他俩亲密的模样,像一对真正的恋人。夏嵋平静地看着,那一瞬间突然想不明白小姨到底是怎样的人。她的目光像是烧红了的铁,烫得小姨马上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只晓得尴尬地对着夏嵋笑。 那个男人不知所以,还以为小姨只是害羞。 夏嵋忍不住想,如果他知道小姨没结婚会怎么样?恼羞成怒?黯然神伤?还是不离不弃? 老实人挖我们家祖坟了么? 小姨一开始就不该和公司说自己是离异的女人,要维持一个谎言就得撒更多的谎。 大家总是在扣错了第一粒扣子后坚持不懈地扣错所有扣子,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大街。 夏嵋要让小姨修正所有错误。 五hr嵋嵋姐,你谈过恋爱么?清清侧卧着对夏嵋耳语。 没不,有过吧。夏嵋把手机拿进被窝里,下一瞬手机屏幕上布满水雾。 很多次么? 就一两次吧 现在有男朋友么?清清激动地凑近几分。 夏嵋握紧手机,将头埋进被子中。 没有。 手机突然亮起,照亮了夏嵋的脸。陈淇奥发来了消息。 那,嵋嵋姐你的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清清抓住夏嵋的胳膊摇了摇。 很好的人。 长得好看么? 不好看。 陈淇奥挺好看的,很多女孩都喜欢他。 高么? 不高。 陈淇奥很高,夏嵋踮起脚都才与他的下巴齐平。 你怎么看上他的?清清瘪了瘪嘴。 为什么就不能深深地喜欢上陈淇奥呢?像爱那个人那样爱他。 其实不说这事了,心里难过。夏嵋翻身背对清清,蜷曲着回复陈淇奥。 嵋嵋姐我和你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的喜欢女的,我觉得特别恶心。清清靠着夏嵋的背嘟囔。 夏嵋沉默,好一会后翻过身面对清清,拍了拍她的脑袋。 宽容一点,她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就是讨厌啊! 夏嵋笑,往床边挪了挪,与清清隔开距离。 还好,没有说。 六hr小姨夫披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在小姨身边坐下。夏嵋端着碗对他笑了笑,忍下打量他的冲动。清清迫于母亲之命去为他盛了饭,转身翻出一个白眼。 小姨夫端着碗与二姨寒暄,小姨下意识侧身向夏嵋倾斜,自顾自夹菜吃饭,不言不语。她的眼中不知何时起没了焦点,只顾味同嚼蜡般地吃着。夏嵋瞧见这副模样,张口欲言却几番踌躇,终只是垂眼专心吃饭。 晚上小妹回自己家睡去,这里挤死了。二姨放下碗筷,故作嫌弃的模样。 小姨没有答话,依旧是那副麻木的、心如死灰的表情,将叫夏嵋收拾碗筷唯一大事。夏嵋低着头将剩饭剩菜赶进一只碗里,偷偷瞧了一眼小姨与小姨夫。 没表情与讪笑。尴尬到窒息的气氛。 为什么不离婚呢?明明没感情的婚姻只是合法嫖娼。 夏嵋站在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墙前默默地想,开着火在锅中洗碗,一不留神便被烫得倒吸一口气,嘴喷出白雾。她赶紧关火,三两下把碗洗了。等她走进堂屋时,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二姨坐在桌边烤火。 夏嵋在二姨对面坐下,看着她吐出烟雾抖落烟灰。两人头顶上是一只孤零零的灯泡与交错纵横的木头,屋子刚建起时它们还是光洁干净的,如今却已沾大片了黑色的污垢,夜深人静时还可以听见老鼠肆无忌惮活动的声音。外婆的遗像挂在夏嵋正对的那面墙的左上方,笑容似已变淡,外公的棺材睡于他的房,落满尘垢无人擦。 小姨回去了?夏嵋回复了陈淇奥的消息后,将手机放在麻将桌上,手藏到桌下。 嗯。她家那么近,不回去怎么说得过去。二姨随手将烟头扔在椅子边,当初外婆将她嫁过去不就是看重这一点么? 确实,就几百米,来去都方便。夏嵋附和着,忍下说这里也是小姨家的冲动。手机又亮了起来。 二姨忽讥讽地笑了,起身出门。我去对门坐会。 夏嵋嗯了一声,低头回复陈淇奥的消息。在沉默的间隙里,时间变得难以捉摸,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吱呀一声惊到了夏嵋。她下意识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扭头看向来人,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 小姨?你怎么回来了? 都说清楚了。小姨抓着搭在脖子上的围巾,烦躁地在夏嵋身边坐下,全然不似夏嵋设想的那般轻松快活。明明从暑假起,两人就一直都在期待这个结局。 离婚? 离婚。 错误总算被修正了。真好。 你敢离婚老子死给你看! 外公从房内冲了出来。 七hr夏嵋躺在床上轻声地说,蜷曲着身子握着手机,清清如她一般也蜷着,点头。两人面对面,又安静地听了一会,笑了。 爹爹刚刚还对我以死相逼,说什么我敢离婚他就死给我看。哈哈,死啊,去啊!棺材就在房里。我为他做得还不够多么?我为他,年纪轻轻就嫁给宋廷,窝在家里带孩子照顾老人,还要被说懒、爱打牌。呵,他宋廷多大的本事哦,哪个男人不会比他好?!对,他是对爹爹对我们家的人好,但他唯独对我不好!对我没有感情! 夏嵋窝进被子里看手机,忽略掉陈淇奥发来的消息,手指快速点击屏幕进行编辑,然后对清清指了指手机。 好吵。她给清清发的消息如是。 对啊。姐姐,你说要是当初三姨没有删掉那个男的发给小姨的短信,现在会不会清清拿起手机,小孩儿的脸皱成愁苦愤恨的一团。 会。 所有的机缘巧合与一不小心,汇集在一起就成了命运与今天。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那个男的都为小姨追到家里来了,都怪三姨和外婆。唉。姐姐你希望小姨离婚么?清清放下手机,拱到夏嵋身边,小小声地问。 希望呀。夏嵋将手机藏到枕头下,轻声应答。 她俩安静了,继续听,做两个最诚实的观众。 你自己说你把孩子扔在家里出去是去干什么?小姨夫声音冷冷的。 打工赚钱啊。小姨提高了音量,靠着你那一点钱能干什么?花儿幼儿园一个学期就要四千! 钱呢?小姨夫冷笑了一声。 我去年回来了三趟,路费不要钱么?!小姨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你出去的意义在哪? 赚钱啊! 反反复复,令人发笑。 诶呀烦死了!你们要离婚就离!二姨不耐烦地吼,夏嵋几乎能想象她左手夹烟右手食指敲桌沿的模样,宋廷,你是不是要离?!二姐当年也是这样被妈害的,都懂!非逼要我去相亲,嫁给清清她爸那个没用的家伙。离也好,怕什么花儿没人管,只要你们自己把事情理清。 夏嵋下意识地看了看清清,小孩儿的眼中飘过一片忧郁。夏嵋翻身,瞧见花儿正在看电视,没事人一般的快活。 听不见小姨夫的声音,那个男人一贯不会说话。 夏嵋打哈欠,摸出手机缩进被子里同陈淇奥聊天。 陈淇奥问夏嵋,你心里仍是那个人,你并没有真正接受我对不对? 寒夜繁星,棺材边遗像前,所有从源头便扭曲的事情,终于褪去谎言做成的外衣,露出了它最真实的面目。 八hr天蒙蒙亮时,夏嵋从梦中惊醒。身旁清清睡得正香,撑起脑袋看去,隔壁床是二姨与花儿。夏嵋叹气,习惯性的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那个人的聊天窗口。 最后的消息是五个月前。连续三条,相隔一个星期,全是夏嵋单方面发送的。 夏嵋笑,收起了手机。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思考为什么小姨离不成婚。 昨晚那场争吵,明明都把那场荒谬的婚姻推到了悬崖。没有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不过是二姨说如果要离婚,小姨夫就得负责,她说小姨青春正茂时嫁给他,为他蹉跎了青春。小姨夫懂得她的言下之意,小姨也懂二姨在为她争取利益。于是一个悬崖勒马,一个配合演出,吵到最后,竟都说不离了。 夏嵋忽得想起,当年二姨离婚时什么都没有要,只求离婚。 明明都是面对一个连触碰都觉得恶心的所谓的丈夫。 那自己呢?为什么不分手呢?为什么在面对质问时还要作出委屈的模样,否认事实呢? 她想得迷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小姨正坐在床边看手机,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该怎么和那个叔叔说呢?不可能坦白的吧。夏嵋看着她,如此想。 小姨。夏嵋轻声唤。 嗯?小姨迟钝地反应,手机放下。夏嵋瞄见她在同那个叔叔聊天。 不离了? 嗯。小姨抬眼看向窗外,无意识地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小姨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走向门外。夏嵋透过床边的窗看见她站在田里,第一次发觉一个富态的女人也能诠释孤苦伶仃的凄楚感。她垂着头接电话,不停地揪弄身边的油菜花。 真好笑。 夏嵋缩进被子里,抱住了仍在熟睡中的清清。她想起昨晚二姨对小姨小姨夫说的一句话,忽然之间有些想笑。 你们本就是搭伙过日子。 原来是这样。只是搭伙过日子罢了,讲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呢。 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夏嵋将它摸出,是活动提醒。 夏嵋盯着手机发呆,心忽然像被玫瑰刺扎了一下。今天是那个人的生日。 小姨的错误不能被修正,自己的呢?利用陈淇奥去忘记那个人,这件卑鄙的事情还要继续下去么? 夏嵋点开与陈淇奥的对话框,编辑消息,删删改改,直到陈淇奥发来早安问候。 陈淇奥,多像几个月前的自己。 算了吧,就当,是可怜自己。 夏嵋扯扯嘴角,删掉了要发出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