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琪儿 作者简介: 兰琪儿 ,本名刘军,兰陵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延河》《诗选刊》《星星》诗刊等全国性期刊,著有诗集《寸草集》。 寸草集(10首) 兰琪儿 01
春风引 由春风指引,万物没有悲伤 渐次醒来的树木草儿,偷偷地抽芽 溪流继续吟唱生活 大地上的迎春花,一边奔跑一边泼下万两黄金 挂在枝头的风,开始唤醒杏花、桃花 它们捧着粉的、红的笑脸 白玉兰好像已经醉了,高举着一树的杯盏 正在夜空和月亮干杯 你看,它们就是春天的小妖 开吧,开成蝶恋花 开成钗头凤,开成绿罗裙 开成木兰花,开成声声慢 开成大地的满庭芳,最后 开成葬花吟 春风化雨,也化成相思的泪 母亲,一次次来梦里看我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 后半生,母亲不会再对我说一个字 一转眼,春天的花又在一茬茬地开 可春天的风,吹一吹—— 一些人就老了,一些人就再也不见了 02
云上的日子 我有辽远的远方,星星挨着星星 有风做偏旁。轻轻去,慢慢来 炊烟袅袅,丁香树开满乌衣巷 梧桐树上落凤凰 抬头一片蔚蓝,大地渔火正旺 河水没过脚踝,小鱼戳着脚丫 茅草为瓦,篱笆做墙 路不拾遗,门不闭户 幻想即是天堂 要让每一个陌生人都知道 微笑如棉花一样洁白 爱情如花儿一样甜蜜 不用酸涩的词语写分行 邀嫦娥共饮黄河之水 春暖,花就绽放 云上的日子,是人间的一段过往 爱在,不计时光短长 03
幻 躲在春天的后面,与绿隔着陌生。隔着整整一个花期。 需要一些光叫醒我,就像风,穿过山坡。光线穿过蝴蝶透明的翅。 需要看见鱼群,从水中走出来, 长出珊瑚,触摸我泉涌的泪腺。 04
木之心 不问来处,只问归途 落叶归根修为佛心在一棵树上幻化成风成雨成床成窗成雕花的家具这饱蘸岁月的红木沾染着高贵雍容,奢华的孤独岁月太瘦。我无法深入初心未曾改变,精致成深情密码把生活喊成一道眼中的光芒哦,多么苦,又多么痛是的。必须经历淬炼,抽空庸俗 没有什么不同。却真的不同以火光电光的指引一定有神指在我的身体里翻卷去除糟粕和浮躁时光静守,一点点磨砺出圣美 05
落 叶 多么轻啊,落下来 随着一声叹息,连叹息 也是轻的 青筋裸露,每一个脉络 干枯而粗糙,如老去的手 托着时间的重量 该给天空的都给了天空 该给大地的,都给了大地 如菩萨佑护着尘世 妈妈,你走后 我会把每枚落叶认作你 写下的信笺 06
来时路 夜,在尘世里走动黎明结束梦境记忆在萨克斯里苍老,无处躲藏的沉默在寻找出口。紧抱自己纠正影子的倾斜 时光照着过往,尘世荒凉身后的大地,在羸弱地喘息我的目光驻扎故乡,爱在成长 木鱼敲响,经卷翻动一朵莲在禅语里,盛开路,来时路,在我的掌心一一清晰可见 07
集 市 1
"米"字形的街道上铺满了吆喝 东市和西市都一样 不一样的是几个贩卖服装女子的浓妆艳抹 不一样的是鸡鸭鹅关在笼中的呻吟 他们踩碎了黎明,还要坐累黄昏 此时,并不是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讨价还价,唾液是最廉价的 他们交换着物品和信任 谁都是谁的过客,留给集市的是尘埃 2
无法抹去欢腾中夹杂的灰暗 残疾少年半跪于十字街口 双手举过头顶,几张纸币被他死死攥着 仿佛风一吹,就会吹走 面前的小碗里,几个硬币被太阳照得耀眼 每次路过,我的眼睛就像揉进了沙子 每次路过,我看到会有人扔给他几元钱 他不停磕头,把集市当成了"财神" 3
身处其中。早已习惯了沸腾和寂静 五天一次,交换着生命的必需品 最喜欢集尾的粥店,喝一碗粥 就能把乡愁品一遍 吃一个包子,就能吃出母亲的味道 父亲曾经说,我是集市的孩子 集市在生命里扎了根 08
我遇到一条隐秘的河流 一条河流穿过我的身体 我看到它曾经清澈见底,鱼虾游动 苔藓一层层铺满河面 仿佛凝固了时间。我一直站在岸边观望 有人在河边洗衣 有人在河边打水 他们幸福的日子是多么漫长 这条隐秘的河流,它一生都在流动 只不过有人走了,有人来了 只不过有人向高处昂头,有人向低处垂首 那些难以避免的死亡,和死亡一起的秘密沉入河底 我不得不选择遗忘,让河流替我清醒着 让铺满河道的绿色替我青春着 让河水流得轻一些,流过旧时光再流向新时光 让河水流得再轻一些,我就可以把尘世遗忘 09
鞠躬的谷穗 母亲,一次次在谷地 躬着身子,锄草、施肥 汗流浃背的她,像侍弄自己的孩子 谷穗开始扬花结米 谷地里稻草人替母亲赶着麻雀 我替母亲看好稻草人 母亲一次次扶正被大风刮倒的稻草人 谷子接受烈日,风雨雷电 也接受母亲对它的爱护 谷穗丰满,头颅一天天低垂 弯下身躯的谷穗,越来越像母亲 喂养着村庄,喂养着人间的烟火 10
雪 殇 说到父亲。我的心头一阵阵寒冷 三年前,他和雪一起落入我的怀里 雪融化了,父亲没有离开 我就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这些年一场场的大雪纷飞落下 覆盖着我的身体 我一次次驱赶它们,融化它们 怕它们冻伤了我怀中的父亲 01 寸草有心系厚土 ——兰琪儿诗歌评论 梁永周 《寸草集》这本集子收录了作者2010年至2015年之间的作品,其她的大部分创作我均在其创作历程中学习过,也很荣幸地见证了这本集子的从无到有,得作者信任也在先睹为快之后提了些不成熟的建议。觉其有以下三个特点: 01 朦胧写意与叙事抒情兼备 牵扯到创意写作,中国现代诗歌的流派划分,界限也逐渐不明朗起来,尽管有更多的派别涌现,但是之间的分界岭不再清晰,没有一个伟大标志横亘于山与山之间,所以大有以偏概全的意思。当然,不能够妄断这是退步或是不好的。这种"杂糅"现象,让诗歌技巧得到"并重",反倒让新诗发展有了可观的态势。兰琪儿的新诗写作就是这种浪潮中的一员,从她的诗歌中不难看到古典与现代的融合,写意与叙事的更迭,叙事与抒情的交替;她的揉合又让技巧隐于表达背后,俨然有"巧夺天工"之感,这并非奉承,而是对一个有语感天分的人的艳羡。 兰琪儿的诗歌在古典意象与现代诗表达方面之间转换熟稔,"我有辽远的远方,星星挨着星星/有风做偏旁,轻轻去,慢慢来/炊烟袅袅,丁香开满乌衣巷/梧桐树上落凤凰//抬头一片蔚蓝,大地渔火正旺/河水没过脚踝,小鱼戳着脚丫/茅草为瓦,篱笆做墙,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幻想即是天堂"———《云上的日子》,现代语感的表达中,出现了"炊烟""凤凰""渔火""茅草""篱笆"等古典意象,且意象连环紧密,所以表达上趋于朦胧,让表达峰值隐于层雾,但是其跌宕依然清晰可观,而繁密意象的设置无疑是承袭了传统诗词,而这种承袭应是"蔓延式"的,可能诗人本身也不自知;用一支素笔写意出绚丽缤纷、有温度而贴合的生活,这就是功底了吧? "躲在春天的后面,与绿隔着陌生/隔着整整一个花期//需要一些光叫醒我,就像风/穿过山坡。光线穿过蝴蝶透明的翅//需要看见鱼群,从水中走出来/长出珊瑚,触摸我泉涌的泪腺。"———《幻》,从写意角度上来看,我最中意的就只这一首:沉于表层背后的表达,孤寂的凝淀,轻渺上的升华;这种厚度得益于诗人自身的视角与情怀,细腻感知与自然触感,甚至于联想自身触及伤怀。当然,诗意的指向还是明朗的。若这些都归算为小情怀,那么对于诗人的"叙事抒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我觉得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那种,因为行文间完全不显一个女子的"小",而是一个文人雅士的"性情"。 "村东头的二蛋在生了五个女儿后,生了一个儿子/终于结束了‘游击队’生活/邻居巧嘴婶子到处说/那合不拢嘴的高兴劲/好像要把整个村子贴上‘喜’字//我路过二蛋家门口时/二蛋正坐在门口抽烟/ ‘恭喜你’二蛋先是上扬了下嘴角/随后眉头一皱/狠狠地把烟蒂掐灭在地上/随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计划生育超生罚款单———/五十万’"———《喜悦(其一)》白描手笔且留有余地,这在诗歌表达上称之为"空间感"。诗人自我缔造的虽是"个性",但理性是文学作品不可缺少的,因为逻辑受控,表达空间受控,且在这个社会节奏里,没有人甘愿纯粹听你诉苦,读你经历,所以共鸣就是作品的一种必要,而共鸣就需要作品留出余地放置读者情怀,兰琪儿的诗恰恰具备了这个特征。 02 一个女人的大气有几种愤慨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读兰琪儿的诗,不得不谈到诗歌中的矛盾因素。在我国当前的诗歌作品中,这类矛盾语言、矛盾现象,尤为风靡,你打开一本诗集或诗刊,几乎随处可见。在此,我试图借鉴诗的矛盾美学对兰琪儿的诗歌稍作分析:"所谓矛盾,即在一首诗里,用于矛盾修辞,或暗蕴抑扬逆折,通过意象的矛盾、语言的矛盾,构思的矛盾,抑或正常与反常的矛盾,逻辑与非逻辑的矛盾,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把正反相斥、互为矛盾的两类意象、两种意念、两种感情排列组合在一起,造成一种曲折回环、顺逆相荡的冲击力,进而在更高层次上走向相反相成,走向和谐,走向深邃,使人在诗的矛盾交叉运动中获得新警的美感:或世相的思辨,或人生的哲理,或情感的震慑……这一审美现象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生活辩证法和艺术辩证法告诉我们,男性有阳刚之美,女性有阴柔之美。但男性中有若许巾帼呢?"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此谓刚中见柔。但女性中有若许丈夫气呢?李易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雄放,此谓柔中有刚。"我一直行走,拒绝身后讽刺、挖苦的蜚语/我的诗,由爱扶着,不会低头"——《我不曾低头》,这是对情的决然与自主,对留言与诋毁的漠然与无睹;"同仇敌忾,共御外侮/机枪、手枪熟睡于柜中/留有子弹胜利吻痕的钢盔/是敌人卸甲投降的证据"——《陈列柜》,这是赞美诗,又是凛然与愤慨;"无非是森林死去/复活成桌子,椅子,床/无非是大地哭泣/天空吐出霾,雾,尘/在苍穹之下/忽略谁主宰谁的命运/站在角落,或繁华在灯火下/用无声控诉,生命的意义//谁能够拾起夕阳下/无极限的真理/谁在白纸上签下黑色合约/夜幕拉开,在夜色的掩护下/抓住千万只无助的绿色的手/逃进环保课题的章节"——《环保的意义》,这是绝唱与唤醒;兰琪儿的诗歌摒弃了小女子的"小气",俨然"巾帼"大气豪迈,个人诗意的主向足够给人以震撼。 她不止一次写到令人高山仰止,风声渐歇的英雄,如《归巢》 《弹孔屋》 《军营客栈》《士兵突击》《纪念碑》《台儿庄纪念馆》等等,并非英雄主义的教义,而是即将泯灭的那一层附有灰尘的过去被重新点亮,或许铭记永远都抵不过传承。 我在想一个女人的大气中有几种愤慨,小到情真意切的画地为牢,深到家国历史的深明大义;这既是较高层次上构建的矛盾美的审美特质。所有的批判和赞美也都可以看成是一场争吵产生的雄辩,是一个人的,也可以是一个人之外的;这种两个极端对立。 03 传统意象与中坚表达(从柔软处深掘,袒露) "麦子"成为兰琪儿诗歌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从海子当中的麦子到兰琪儿诗中的麦子,它们被赋予了不同层度的情感表达。 "母亲,请原谅我/再次写到您,因为我再次写到麦子//从记事起,您就是麦地的导演/您说,布谷鸟来了,南风就刮起/一个晌午,麦子就会换上金色衣裳//您每次带我到麦地,看到麦浪翻滚/掠过麦子的目光竟然和看我一样/麦子和我都是您的孩子吧/风雨来了,您就会把我和麦子一起揽在怀里/安全送回粮仓"——《风吹麦浪》,麦子是往事,你贴近的记忆,麦浪成为爱的回声;我们对待情感总有遗憾,而母爱的远逝总会牵扯出更多的怀想和愧疚,我们的力所能及都在不及的赶往,每班列车都习惯晚点。"我使劲伸长耳朵/窃听五月里,麦子的心事/风把一声声布谷的歌唱,传到海角/满身碧绿的旗袍/被夏的阳光炙烤成国色天香/发育丰满的身子,撑破胸围/却落入麻雀垂涎的口//我只是看着童年的麦子,沉默不语/那年麦场的辘篡声/碾出父母皱纹里的欢笑/树荫下,母鸡带着雏鸡/踱着方步,悠闲地行走"——《麦子熟了》,诗人再次写到"麦子",也再次写到母亲, "五月"成为一个关口,麦子成为叛徒,在云淡风轻的想念之中,是爱的递进与坦然,从不得已中接受,又在回忆中学会了取暖。 从一个人的诗中读取人性本真,读一个人的经历,一个人的痛处与疗伤,从文中交到的朋友就成了知己。兰琪儿的双亲都已去往天堂,他们时常来信,因为她写了太多感动星星的句子:"看到汤圆,我就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稻子,想起了故乡三分地的黑芝麻"——《汤圆》,这无形不受约束,处于任何时间与万物的延伸上,这种"赋予"或许就是回答。《离殇,永远的别离》是诗人最为直接、坦荡的表达伤怀与痛感的诗文,她为一盏灯的关闭而赡养了一个草原的绿色。她写双亲的诗歌有很多,《包扎》《父亲病了》《端午——写给母亲》《今夜,母亲又入我梦来》《守望母爱》《当时光老去》《祭父亲》……有叙写往事,有触景伤怀,有悲悯情思,都成为亲情写作很好的范本。 双亲的离去把兰琪儿的写作导向了另一种"关怀视角","整个小城。街道,树木/都在瘦身。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环卫工人拿着扫帚,把一片片瑟抖的叶子扫进八斗/躬下的身子,就如一座小桥//如水的车辆碾过一片片树叶/左拐,右拐,车尾艰难地吐着气/他的拐杖将把他带到哪里//谁也不会在意,路边一位衣着褴褛的老人"——《秋色一隅》,她的诗歌开始忽略技巧、修饰和语感,从心出发,作品毫无匠气又感人至深,人文关怀的担负让其更显成熟和大格局。《擦鞋工》《建筑民工》等诗作就这么出现在《寸草集》当中,对于与自己的认知和追逐,她也写到爱情《一起老去》,对珍贵的珍视,对拥有的珍惜,对一切的热爱与自我提醒。 诗怎么才能写得好,不是单凭热情就能做到,还需要冷静思考和深入探讨。《寸草集》并不是能够成为传世的经典佳作,但是是诗人阶段性写作的总结。当然,兰琪儿的诗歌写作跟我一样都还在奔走的路上,有很大的空间供自己提升。但现在,兰琪儿的诗歌写作已开始基于蚀骨乡愁的根性意识,揭示了人们的生命常数与心灵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