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无法进行到底的爱情

　　春节的火车南站，在中午的阳光照耀下，赶火车的人，终于慢了脚步。王函又提出来了：
　　＂春，我们多寄一点钱回去，今年就在这里过年了，见到妈，又说生娃这事，我实在受不了，眼下，我这肺结核，不要说生娃，以后这日子··· ···＂
　　说到生娃，春已经开始麻木了，只是眼前这回家过年的事，才是眼前最急的事，而生娃，已经渡过了焦虑的峰值期，两个人能终老，就算无儿无女，只要不回老家去，这样的大城市，根本就不会有人关心你有儿还是有女的事。
　　＂三娃，我们还是回去，不用管妈如何说，我会先讲清，更把你又染病这事说给妈听，她不会追问，你放心，以后妈也一定不会再问你这事，我一定说好这事··· ···
　　三娃，我们都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你还不知道··· ···＂
　　卢春生的话，也不知如何往下讲。阳光的直射，心中还是空凉得慌。春城的冬天，比老家初春时节，还有温暖。可是一想到回老，这心中总是空得慌，阴凉的那种暗光，就会随着回家的脚步飘来。
　　春城真好，没有人会关心你如何生活，认识一两个人，更不会在意你是否传宗接代？在这样的阳光下，脸色也好看得多。三娃的脸上，也满是红光。
　　王函麻木地跟在卢春的身上，如何上的火车？如何又在老家睡了三晚，全都记不得了。只是卢春家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冬天的黄叶，在寒风里簌簌作响，象在心里飘动。
　　婆婆没有为春节准备，年猪也没有杀，还在圈里哼哼乱叫。婆婆象是老了几岁，公公接过春的提包，转身就进了屋，话都不说了，象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想回家一样。
　　王函一步下了火车，踩在春城的土地上，终于有了现实的真实感，可是脑海里，还在回放着过去这几天的一幕幕。每一次与卢春的眼神交流，春都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象怕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王函的两只脚踩在地上，喉咙里的气，终于可以吐了出来，心中的决定，也更坚决了。
　　坐上公交车，老家山坡上的风声，终于从耳朵里完全地吹了出去，王函感到自己的听力，终于回来了。卢春还是护在王函的身前，抵抗着人群向自己与王函的挤拥。
　　春城过了年的天气更好了，街上行人们还少，春节的热闹，还挂在路两边的红灯笼上。两街上的店铺，开门的人还不多，让春城有着一种难得的安静。只是偶尔的一声鞭炮，响亮地在张示大年正浓。
　　回到出租屋，卢春默默地从包裹里取出腊肉，背对着王函，王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想法：
　　＂春，我们去偷一个孩子，偷一个男孩子！这几天正是大年春节时，正是好时候。＂
　　听到王函说话的卢春，听得清清楚楚，却是也被惊骇得一动不动，只是机械地扭着头，转着身体，两只脚，不自主地在地上滑动扭转，死死的盯着王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春，我们再没有一个孩子，两个老人会疯掉！＂
　　卢春这几天也没睡好，脸上的疲倦早就失去了血色，惊恐下，嘴唇象是泛起了青灰色。
　　王函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卢春，四只眼睛，如四柄对决的利剑，在凝固了的空气里激荡出交战的火光。
　　卢春常年在炸油条锅前的烟熏油燎的脸，在几次的变色后，再也保持不住一种颜色，在白黑铁青，只差一点了绿了的脸，不断地变化着，嘴唇抽动了两下，努力的绷了一绷，才算是固定住，两个嘴唇的位置。
　　＂还是不说话！每一次我说到这事时，你就是打死也不说话，你是什么意思嘛？！＂
　　王函的眼睛，长时间的不转动与不眨一下，眼皮也僵住了一样。
　　一种泛着尘灰气的声音，在王函声嘶力绝地吼叫里，在一个狭窄的屋里回荡，把那些屋顶天花板上经年尘埃也震了下来。
　　＂不，不能那样！真那样了，这一辈子我们必不会得到安静··· ···＂
　　＂那就离婚，这样我才安宁！＂
　　提到了离婚，这两个字一入卢春的耳朵里，就如一柄杯枪剌入卢春的耳中，从左边剌入，必从右边穿出，从右边剌入，定是要从左边拉出，不然嗡那一声就永远也响不起来。
　　卢春猛然转身，见桌子上还有春节前就放在上面的两个水杯，伸手一扒，心中的暴怒，开始了渲泄的挥舞，水杯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卢春以一种本能的最快速，双手抓紧桌子的两边，霍然就举起，猛然原地砸下，一响闷响，从地面传向上空，声音还未荡开，卢春的第二次举砸，又发动了起来 ··· ···
　　坐在床边的王函，终于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水，烛泪一样的淌了起来，闪着一星点一星点的银一样的光星。
　　砸了几下的卢春，见桌子始终在与他对抗，大怒之下，奋力就往屋的东边的灶台上就砸了过去。屋外不知谁家的鞭炮声，这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锅碗瓢盆乱跳的声响，在一边串的炮竹声中，有了伴奏的同响。
　　王函的泪水，一眼角慢慢地汇聚，这一次，她没有扭头蒙在枕头上，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卢春这一次的打砸，她要好好的鼓励卢春这一次的行动，不能再象往些次一样，砸完了明天还好好的再去炸油条。
　　王函要用这一次冷静的沉默，告诉卢春，她这一次是决定了，想好的王函，缓缓地从鞋子里抽出两脚，床上一搭，稳稳地盘坐了起来。
　　卢春见桌子飞去，就卡在灶台上，滑一下，就稳稳地斜靠在地上，跟着上前，飞起一脚，向着桌面就踢去，层板的桌面，在一脚之下，就踢穿了过去。这时，卢春才扭头回望一眼王函，脑袋里快速地思索着这一次与往次象是哪里不一样？
　　这一次的王函是与往次不一样，没有了抽咽声，更没有那种身体的抽动，引发的不牢固的床嘎吱作响。卢春回扯了几下腿，终于把脚从桌面的窟窿里拉了出来，眼睛再一次对向王函，大大地迈了一步，近了王函身前：
　　＂三娃，明天我就去把爹妈都接来，我们在这里过日子。他们离开老家，也就没有人说咱两的事了，他们也就更不用打什么电话？＂
　　＂我们只有两条路，哪一条你都得选。＂
　　王函这一次的声音，不是从嘴巴里飘出，而是在喉节处动几下，幽幽的从喉管里挤出。
　　以前，卢春只有一条路选，就是离婚，可这一次卢春有了两条路，却是更没有选择了。
　　默默地静站了几分钟，卢春扭头去寻找上一次换桌面时，余下的另一块层板，还在不在门后，见那块用去一半的层板，突然想到，它象是早知道自己还要换一次桌面，早就准备在那里了，不觉得凄苦的一笑，竟然是笑声来。
　　把桌子拉回原位，把门后的层板放在桌面上，一边是宽出了一掌有余，好在另一边是原来锯时就锯好的尺寸，也就让它去宽了。这种扳家砸私的事，次数多了，恢复时也只是又温习一遍，心理的斗争也成了一种修复的安慰。
　　一次盘飞碗砸得大闹，卢春以为还如往常一样，心中又盘算起明天，还是后天就准备出摊，乘着回城的小吃摊们还没回来，生意一定会比平常好许多。
　　收桌子做饭，卢春比炸油条可要顺手得多，毕竟不用管旁人注意卫生不卫生的那些事。王函见卢春又开始在小屋里忙碌起来，就知道他心中又谋划着出摊炸油条的事，也就用手去揉搓自己眼皮有些僵硬的绷紧感。
　　晚上的春节里的春城，无数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响，五光十色，不时就在玻璃窗上闪动着光焰，也照在卢春与王函的床上，两个人安静地躺着，眼睛都盯着出年出租的屋顶，屋顶上是生活的油烟，白天里的争吵，上一个租客的生活，也可能还有他们与她们的吵闹。
　　春还是没有话对三娃说，三娃自己有了打算，更不想说给春听，只是自己给自己鼓励的下着明天行动的决心与勇气。
　　卢春听了几声屋外的烟花炮竹，这回家过春节的疲累，还有白天里暴怒的失神与纠结，何时睡着，自己也不知道？
　　一样清脆的鞭炮声，把卢春从沉睡里摇醒过来，习惯性地伸手一揽，另一个枕头上，什么也没有，摇一摇头，卢春奋力地睁大眼睛，才从这几天回家面对父母那种无颜以对的辛苦里扎脱出来，昨天王函的话，却如一根棒子，一下又抽打下来，吓得忍禁一住的一个寒战，一翻身就大喊：
　　＂三娃，三娃。＂
　　可是一连两声，卢春四下寻找，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早晨，卢春在永平路转了几转，永平村里，也找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王函，电水壶上烧一壶水，泡些冷饭，就着昨晚的冷菜，望着人影空空的门，春节的烟花与炮竹，稀稀拉拉，又响一串进门来。
　　中午，一点，电话总是打不通，总是在关机，二点，卢春从来就没有与王函，失联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再一次走到自己往日摆摊的街口前，第一次买了一包烟，走几步，才知道还要有一个火机。街对面，一个小孩正点燃一个鞭炮，捂住耳朵，转头就跑。
　　卢春一路往回走，盘算着这一次开张，手里只有一万多块钱，去年这时，自己的手中，还有十来万，可这一年下来，又只有重新准备做试管婴儿的钱，好在这一段时间，三娃还要养病，钱也就不急着用，再苦一年，不够再借一些，又可以再试一次，总可以让王函又安心的过一段时间。
　　一不小心，一口烟吸入肺里，咳得卢春脸都涨红了起来。
　　坐在门边的卢春，又把所有往事想了几遍，再也坐不住了，一想到明天本是准备出摊，只要摊一摆好，派出所的老朱笑嘻嘻地就会走来，现在，还不如去找他，求他想个办法，要是能报个案，他们往监控里一看，不就比自己这样瞎找好吗？
　　急猴猴跑到派出所，老朱没有见到，只有两个沉着脸的小夫妻，正在与一个警察争吵：
　　＂你们不能怪我，这立案是有规定，人才不见几小时，我们立不了案，只能帮你调监控看一看，你们也自己多联系亲人朋友，看一看，是不是与哪家的孩子玩去了，现在正过年，所里外出值勤的人又多··· ···＂
　　＂找啦！找啦！哪里都找啦！＂
　　年青的民警斜眼扫了卢春一眼，脸上的不奈烦一声就说了出来，或许也是被小夫妻烦得不行，找一个释缓的借口，出一出闷气：
　　＂你不是永平路炸油条的那个卢什么？＂
　　卢春见自己终究还是被认了出来，心中想着，自己也没白在永平路炸油条，警察们知道自己的还真不少，心中的想归想，猴急急的说着：
　　＂媳妇不知跑哪里去了？我··· ···＂
　　还不等卢春说完，警察接着就说：
　　＂春··· ···＂
　　可一个春字说完，又不知这卢春是叫什么卢什么春，话也就卡住了，可是一听是媳妇不见，终究还是完全地把两个人联系了起来：
　　＂哦，你那花一样的媳妇不见了，人家这里娃娃还不见了，你急什么急？＂
　　卢春见这话终于算是搭上了，思路也清晰了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可以调监控看一看吗？我们就住油条摊后面的出租房里，你们老朱警察，还去屋里查过··· ···＂
　　卢春的话，又被打断。
　　＂你说看就看，媳妇丢了还不快点去找，反来找我的麻烦，明天不出摊啦！？＂
　　小夫妻一听这边还火热起来，再也按压不住怒火：
　　＂你们是接不接警，回话··· ···＂
　　年青的警察象也是觉得刚才的处理，有一些不适当，提高了一分语音：
　　＂你们全跟我进来，我们一起看监控。＂
　　卢春自知自己是后来的人，而人家小夫妻毕竟是丢了小娃，也就退一步，跟在最后走进监控室，任由着警察与小夫妻两交谈，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监控室里几十块的显示屏，希望自己从哪一块屏幕上，就发现了三娃。
　　＂我家孩子是在锦华酒店旁边的十字路口那里不见的··· ···＂
　　卢春耳朵一听锦华酒店，不由就支立起耳朵静听，自己找三娃时，怎么就没有再往北走几百米，也就到了锦华酒店，自己的小摊，距离酒店，也就不到一千米，说不清楚媳妇还就在那一片。
　　＂你们过来看，这里八个镜头，全是锦华酒店那个路口，看哪一边的，你们说？＂
　　卢春不知道这回看监控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工程，也挤在小夫妻两身后，盯着警察所指的几块显示屏，只见一个个的显示屏里，一个个的人走过走来。走过的人，人影越来越小，视觉感还好，可是这走过来的人，经过镜头下时，就会一下放大，让卢春还惊奇得差点叫了起来。
　　小夫妻在警察的鼠标的移动下，终于知道这监控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哪里有自己孩子的影子，到处是人在动，就是没有自己孩子的身影。
　　＂你们有清晰一些的孩子的照片。＂
　　＂家里有一片数码的照片，我回去拿。＂
　　卢春最初的希望，在一块块的屏幕下，也一点点地消散，望着一焦急的少妇，觉得自己来这里就是捣乱，可是想走，自己还一时说不出口。
　　＂正是春节，火车站人少，这一带这几天，是一年里最安静的几天，不用慌，我们每天要接几个孩丢失的警，多是自己走失··· ···＂
　　卢春听着警察安慰女人的话，象是在安慰自己一样，不由得就说了出来：
　　＂警察同志，我媳妇你是见过，你看到了，回头告诉我一声。＂
　　卢春说着就要走，警察扭头就说：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当我这里是你油条摊··· ···＂
　　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吓得卢春心中就是一惊，可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而警察接着就说：
　　＂你不留个电话，我哪里找你去？＂
　　＂哦 ···· ···＂
　　卢春长长舒一口气，走出派出所时，已经又开始恍惚起来，如何走回家中，坐在床上，只有一身的疲惫，倒在床上，就迷糊了过去。
　　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卢春还以为是春节的鞭炮又在响。
　　＂卢春，卢春，开门，开门！＂
　　朱警见到卢春，一脸的神情，也还如买油条时一样：
　　＂找到我媳妇啦？＂
　　卢春挤着门，就往外看，寻找着自己的媳妇。可是屋外只有两个警察。
　　＂在所里，你跟我们走一趟。＂
　　恍惚中的卢春，跟着朱警察，就走进派出所的监控室，每个人严肃的表情，卢春才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不是自己的媳妇找到了。
　　＂你把小孩藏到哪里去了？＂
　　朱警察脸色一转，再也不是买油条时那种和善的神情。
　　＂什么小孩，什么小孩？今早我来过这里，就报警，我媳妇丢失了，他们还笑我。＂
　　卢春四下寻找，不见中午那两个警察：
　　＂我来时，还有两个警察怎么没有在呢？＂
　　卢春的意识开始混乱，急于找到寻三娃的心，更焦虑了起来：
　　＂您要帮帮我，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只知道您，您也是知道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可是做了十多年的生意。＂
　　卢春一把抓紧朱警察的袖口，摇了起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事，我可帮不了你，我们调监控给你看··· ···＂
　　监控屏幕上，王函弯腰抱起一个孩子，往北京路方向就走。看着王函的身影，卢春的心稍微定了一起，可一想到昨天，王函说要去偷一个孩子，现在可真成了事实，不由得心中大急：
　　＂走，走，我带你们去找，快点，快点把我媳妇找回来！＂
　　警察几乎是被卢春推上警车，而不是自己被押上警车，朱警察这个几十年的老警察，也被卢春的动作惊喜到，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化，原来绷紧的皮肉，现在也有了原来的皱纹。
　　从一个老乡，到另一个老乡家，从一个朋友到另一个朋友家，卢春全是以警察们还有没回过神来的情况下，说清楚王函的事就走。
　　到了最后，警察们已经不跟在卢春的身后，任由着他一个人去敲门，一个人去问，然后垂头丧气的卢春，又钻进警车，催促着开车，奔向下一处。黄昏时，在卢春与王函会游玩的公园里，卢春的步伐，已经琅琅锵锵起来，一双眼睛，也是恍惚着一睁一合，朱警察伸手一摸卢春的额头，已经热得发滚，朱警察只好送卢春先进医院看一下病。
　　刚打了半瓶的点滴，卢春翻身就要起床，医生与警察都无法，只好让医生给卢春打些镇静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