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艰苦岁月

　　难忘的艰苦岁月
　　孙贻荪
　　红梅破雪而开，阳春信步走来。应媒体盛邀重访成渝路，寻觅那些隨岁月远逝的往事，第一站隆昌。
　　近乡情更怯！走近隆昌车站，胸中那缕乡情油然而起，让我不敢问来人。70年前这个时节，我和一群筑路人在这里鏖战；70年后的今天，蹒跚的脚步重合在昔日青春的脚印上。算得是人生乐事！走进站台举目四顾，映入眼帘的是两株树干挺拔枝叶繁茂的香樟树，如同两位身披甲胄的时光老人，殷勤地守护着岁月的栅栏，为我拂去尘封，往事如泉汩汩而出。
　　1951年早春二月。成渝铁路施工进入攻坚阶段，隆昌车站成为通车内江的拦路虎。师长派我去那里蹲点，身为参谋，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为首长分忧。但愿此去稚嫩的肩膀，多挑点重量。师长说你去隆昌不用骑马，吉普车送。
　　到隆昌工地，正遇上中午饭点。干部实行分餐制，大队长给我端来饭菜：一碗酒米稀饭，和两个红里透亮的粑粑。不禁诧异：专门为我准备的？可不能搞特殊呀！大队长仰头大笑：哪里是搞什么特殊啊，想搞特殊眼下也没条件！不信，你从窗口往坝子里看看！果然，蹬在坝子里吃饭的人都和我一样。大队长见我犹有疑惑，便拿起盘子里的粑粑边吃边说：这是高粮磨成面做的。隆昌素来不缺大米，高粮本来是用来烤酒的，那又为何吃高梁粑？他的神情一下变得严肃：眼下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一把炒面一捧雪！大米必须赶紧运往前线。隆昌县委特地派来干部表示歉意：人是铁饭是钢。你们成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却让你们酒米稀饭下高梁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要调拨的大米一到，马上连更连夜送来！
　　电话上我向师长报告了这件事。尽管大家吃了高粱粑粑有点心烧，但是，没有人发半句牢骚，还说一想到前方将士，有高梁粑吃知足了。师长听了很感动：大队干部善意隐瞒困难，自己硬扛着。这怎么行！我找后勤想办法，全线12个大队上万人，一人省一口，也要让隆昌工地上，一人一天吃上一顿白米干饭。通知各中队晚点名时，把师长的关心传达到每一个人。顿时群情振奋，雀跃欢呼！
　　隆昌车站为何成为拦路虎？因为它不仅是个大站，还是机务折返段，股道特多，它必选择在开阔地上，而开阔地又恰好是一片冬水田。必须把田里的稀泥抠掉。稀泥巴很狡猾不肯就范，用手一捧捧往箩筐里装，费力不讨好：有人借来农民的戽斗，用它舀稀泥工效猛增。回填土块，层层夯实。每个人都像泥鳅似的，身上的泥浆被身体里的热气蒸发。全身上下散发出白色热气。我以军人的敬意，向他们行注目！
　　如此辛苦的他们，每日所得几何呢？说来今天的人们难以相信，他们没没有工资，每日仅有6斤大米折合的生活补贴，用作伙食开销。月底伙食结算若有所剩，用来买下个月的毛烟和草鞋。他们的年龄大多比我稍长，可喜的是不把我当外人，肯和我说掏心窝的话：要是哪个龟儿子嫌苦怕累，开小差回家，不被大家羞死也要被一人一口唾沫星淹死！
　　面对这群心地单纯的劳动者，总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一时苦无良策。恰在这时，人民日报刊载劳动竞赛的息消。灵机一动，何不把它引入隆昌工地。将想法向师首长汇报，几位领导鼓励我大胆试验。于是小心翼翼让群众反复酝酿，把6斤大米换算成每日必须完成的固定指标，超额有奖！这一来工地上热火朝天。有的人一天可以多得两斤大米，最多的可得3斤！收入归己。
　　同行的吴德驿，原内江工务段协理，刚退休不久。他的话应证了这段往事。父亲吴大正，当年从老家背着铺盖卷来昌修路。他多次得意地说起这段艰苦岁月。高梁粑吃久了，说话喷出的气都带股酒味。但是没有一个叫苦！自从有了超额奖励，大伙心里有了奔头，星期天大摇大摆地进馆子，扯起嗓子喊一声：幺师，来盘回锅肉外搭二两烧酒。那样的生活才叫巴适！老吴还说，也有人舍不得一人在外独享，把不多点的钱捎回家。
　　我乘兴继续往下说：这群筑路人的心里，一个质朴的愿望：通车之后运营线上需要人员，希望部队把他们举荐过去，什么岗位不重要，车站上扳个道、站台上摇个铃铛都行。只要能头戴上大盘盘帽，身穿闪闪发光铜纽扣的铁路制服，日夜陪伴浸透自己汗水的铁路，此生光荣无比！
　　老吴急忙插话：就是！就是！我父亲不久就实现了他的愿望，分到离隆昌不远的双凤驿车站。我出生在双凤驿铁路边家属房，故取名德驿，成为铁二代！
　　隆昌的采访，顺利完工。回来的路我对媒体朋友说，之后不久我离开了隆昌，师长命令我去新的工地梅家山隧道。于是大家一哄而笑，明天去梅家山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