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昨天，我遇见一个人

　　短篇小说
　　昨天，我遇见一个人
　　口老村
　　这是一个生动而感人肺腑的故事。
　　以前上班时，为了忙工作，下基层或双休日，赶赴同事和朋友的小聚，我习惯坐单位的汽车或搭乘满城疯跑的出租车，为的是不耽误时间。自从三年前退休后，晚年生活相对散漫些自由些，早点晚点，也不碍大事，不伤大雅。没有琐事缠身，遇事也用不着火急火燎，这就是在岗与不在岗的区别。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于是，我平常很少打的士，就去办了一张公交卡，出门，就坐公交车或轻轨。比如我和老伴去逛街，或去超市去农贸市场购物，可以不受时间限制，随心所欲。可是，昨天下午，我因赶赴朋友聚会，又破例搭了一回出租车，遇见了一个人，却又一下子打乱了慢生活的节奏。读者欲知原委，话还得从头说起
　　原因是早晨，吉老头打手机，约我下午两点，到他家喝茶，我答应了。午饭后，我躺在客厅沙发上小憇了一会儿，不慎眯着了，醒来时，只差半小时了。如果坐公共汽车，晃晃悠悠，至少得花一个多小时。为了准点集结，我嚯地起身，急匆匆下楼出了小区，站在公路边招手拦的士。不大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在我跟前，嘎吱一声停下了。司机见我是一位老者，便下车打开副驾车门，彬彬有礼道：老爷子，您慢点，莫急。然后，他十分热情地，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车坐稳，并给我系好安全带，才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上车后，他问我去哪儿？我答：去江北五里店。喂，师傅，从杨家坪到江北五里店需耗时多少？他抄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道：这个点儿，不是高峰期，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我们穿过嘉华隧道和嘉华大桥，再越过蚂蟥梁，过观音桥环道，沿着建新东路跑一段，就到了，估计不会超过三十分钟吧！
　　哦，估计刚好，不会误事的。我自言自语道。这时，我打量了一眼司机，但见他五十开外，体格健壮，性情开朗。他见我表情有点着急，就又主动与我搭讪：老爷子，有急事？我答：嗬，没有，没啥大不了的事，就几个老头打麻将三缺一，我怕误了点，小师傅，请你在有把握，不超速的情况下，稍微开快一点，好吗？。此刻，他答：好嘞！之后，他有点不解地说：娱乐嘛，早点到，晚点到有啥关系？这时，我边摆手边道：小师傅，不不不，这个也许你不懂，这是我早年当兵，在军营养成的雷厉风行的良好习惯，无论是工作，还是朋友相聚，绝对不能迟到，诚信很重要嘛。用世界上著名西点军校经典法则讲，叫没有任何借口。他听罢，颇感兴趣地夸了一句：吔，老爷子，看不出来呀，您还是个老资格老英雄！我回敬：老英雄不敢当，不过，你想啊，如果一个人连基本的，连起码得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谁还敢与他过多交往？！
　　出租车在公路上中速前进，我和他的聊天仍在持续着。
　　呃，师傅，今年有多大年纪？他回过头调侃了一句：老爷子，您猜。我道：不过四十六七岁吧！他说：错，今年已五十挂零，奔六十的人喽，也是当爷爷的人啦！我道：看不出来呀，从你的相貌和精气神看，年龄与实际相比，至少要小上好几岁哩！他又道：老爷子太会说笑了，如果我有您看得那么年轻就好啰！我又好奇地问：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祖籍像是山东，对吧？他答：老爷子果然厉害，阅人无数，是职业敏感吧！您老没说错，我就是山东青岛人，五年前来到重庆定居的。从简短的谈吐中，我觉得很投缘，彼此便有了一层亲切感，还得知他姓郝，便改口叫小郝。
　　我说：山东好哇，山东是个好地方，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人杰地灵，是孔夫子的家乡吧，《于丹论语心得》，就是写的圣贤孔子。他答：老爷子记性好，您没说错。你为何喜欢重庆？我又问小郝师傅。他思忖片刻道：说来话长，这话怎么说呢？嗨，就简单讲吧，我女儿婷婷在上山东大学时，结识了同班同学邹伟，大三后，他俩恋爱了。她说，邹伟是重庆人，跟北方人一样的耿直豪爽，且很聪明很智慧。毕业后，说什么也要嫁到重庆来。中国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我和老伴犟不过宝贝女儿，就只好全家迁居重庆了。婷婷还说：美丽山城重庆气候宜人，适合居家，冬天很少下雪，即使偶然一年下点雪，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不像山东，一入冬，到处冰天雪地，干冷干冷的。她还说，盛夏，重庆虽然是火炉之城，热点，可我倒觉得能抗住酷暑的人，才是勇敢者。
　　老爷子，您听听，我的女儿都胡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这不就是爱屋及鸦吗，还偏偏找些歪理胡搅蛮缠，谁不说俺家乡好，嗨，为了孩子们的幸福，我认命了。斯时，我赶紧打住：呃，小郝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重庆直辖后的这些年，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好女儿，不照样如此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黄土不埋人呢！老实说，我的老家在河南，只是当年父亲追随刘邓大军打到这块英雄辈出的沃土，重庆解放后，他在当地找了个幺妹结婚，便有了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们在重庆土生土长，现在，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吗。我想啊，只要不忘了祖先，不忘了故乡，不忘了根脉就行。他道：当然，老爷子这样讲，也对。当初，没开窍，我有些想不过味，现在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只要全家苦乐在一块就成。
　　此时，车已穿过了嘉华大桥。
　　我抬腕看表，还有点时间，就又顺便问了一下，他老伴和女婿女儿的情况。
　　小郝毫不隐瞒，甚至有点骄傲道：两个孩子属于自谋职业，先在市里兄弟装饰公司应聘打工，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不到三年，就创办了一家自己的装饰公司，业务生意还不错，每年小俩口可净赚二十来万吧！如今买了车，还在江北嘴品质小区买了三室两厅双卫，价格不菲的商品房，现在孙子一岁多了，全家小日子过得挺殷实挺滋润的。
　　这就对了嘛！还有啥不满足的，睡着了都会笑醒的，这不就是天伦之乐吗？我说：喂，小郝师傅，那你为何要跑出来开出租车呢？他答：老爷子，老哥哥，不瞒您说，眼下，我老母亲和我老伴在家协助小保姆哄孩子，洗衣做饭，料理家务，我又插不上手，像个闲人，在家里闷得慌，享不来清福，一生劳苦的命。我原来在青岛，也是出租车公司的员工。这不，辞职到山城，又干上了老本行。不过，为了保重身体，我只跑白班，不开夜车。这样以来，一来每月可挣五六千块，可以补贴家用，二来嘛，烟钱酒钱，包括逢节假日与同行朋友打打小牌的钱有了着落，不显得是个一日三餐，只会蹭干饭的废人！
　　好呀，出来开车，既可不寂寞，又可以了解社会，广交朋友，好不愉快。我说。
　　说话间，小郝师傅看见蚂蟥梁公交站旁有一对年轻夫妇怀抱一婴儿在招车。于是，他跟我商量：老爷子，如果他们顺道的话，捎上，打个组合如何？我保证不乱收您老的钱。我道：反正后排是空着的，兴许别人是带孩子，焦急着去医院看病呢。你这学雷锋的举动，我支持。他说：谢谢理解。
　　小郝打开车窗，把车停下一问便知，他俩果然是因孩子发高烧急需去三博长安医院就诊的。那个青年小伙子焦头烂额地说：我们在此等了近二十分钟，也不见一辆去医院的公交车，幸好遇到您们，真是太感谢了！之前，我拦过两个的士，车上装有客，视而不见，呼啸而过。斯时，我转过头，对他们说：要谢，你俩就好好谢谢郝师傅吧，是他把车停下的，我跟你们一样，是搭车的，好在我们去的方向一致，就顺路把你们送过去。斯时，小郝却说：如果这位老人家不通情达理，你俩也上不来，所以，你们遇到好人呐！
　　大约十分钟后，医院到了，小俩口便小心地抱着沉睡的婴儿下了车。小伙子还回过头，一个劲地谢郝师傅。
　　在医院通向五里店的这段路上，小郝还给我摆了不少龙门阵。他说，有一日，天下着滂沱大雨，我的空车正常行驶在公路上。忽然，我发现一位八十上下的老太太，她躬着背站在沙坪坝，一公交车站牌雨棚下朝自己招手。一般情况下，有些司机是不愿意拉这种客人的，主要怕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时，我心里想，此时，老太太，太需要帮助了。于是，就好心停了车，上前把老太太搀扶上了车。一问才知，她准备去南坪看上班的孙子，究竟他在那个公司哪个单位谋职，她说不清楚，思维有些紊乱，像似患有轻度老年痴呆症。好在老太太胸前挂有一个蓝色小包，包里有一个通讯记录本，上面有她孙子的电话号码。
　　车到南坪枢纽公交站后，我就给她的孙子打电话，告明原由。她孙子，先是不无责备地口气道：我正忙着呢，谁叫她又跑出来干啥子？后又说：师傅，求您还是把我奶奶拉回去吧！我说不行啊，天下那么大的雨，她又找不到家，我怎么送她回去呀！你还是赶紧来一趟，咱们一起送她回家。就这样，她孙子来了之后，我又拉他们往回走，但返程这趟，我没收他们一分钱，算是免费做好事吧！我怕别人背地里说我贪财。
　　听完小郝师傅的陈述，我感觉他有一副菩萨心肠，行善积德，功德无量。我一普通路人，他没有必要在我面前，作秀或炫耀，更没有必要扯南山盖北网地胡说一通，纯粹是他自己思想感情的自思流露。斯时，我感叹：小郝师傅是多好的人啊！对身边的人和事，他能用一颗温暖而从容的心，去善待每一位乘客，既温暖别人，又温暖自己。如果社会上每个人都如此互爱，该有多好哟！
　　在我过去打出租车的经历中，司机给人的印象，要么默不作声，要么态度不好，要么个别驾驶员油腔滑调，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侃大山，荤素龙门阵不绝于耳，有的甚至把不住门，不负责任地，离题万里地胡扯一通国际国内时事。让人听了厌恶，一点不像郝师傅。
　　斯时，我又联想起去年晚报上登载的一篇报道，说是夏天，郊外一建筑工地，一民工意外受重伤，急需去城里大医院抢救。陪同的工友在公路边招手拦车，此时一辆黑色奥迪轿车打此经过，司机问车上的上司：停下吗？上司说：停什么停，我还得赶回总公司开会呢！于是，司机拗不过上司，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快速开走了。岂料，这辆车的车牌号，被护送伤者的工友记下了。后来晚报热线派出记者进行了跟踪报道，一时间成了山城大街小巷的爆炸新闻。事后，这家公司，抗不过媒体舆论的压力，为尽量挽回极坏的社会影响，这个所谓的上司，被组织上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人命关天，见死不救，咎由自取。
　　正想到这儿，小郝又开腔了：呃，老爷子，您在想什么呢？我道：没想啥，总觉得你挺棒的。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便又说：我的善心，也是有来历的，早些年，我还是小伙子的时候，我跟儿子他娘从老家农村刚进城打工打拼那几年，也得到过不少人好心人的帮助和资助。要不然啊，也不会有今天美好而幸福的光景。现在生活好了，又步入了新时代，虽我一介贫民，也干不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可以干点回报社会的事吧！不过，我对游手好闲，整天玩世不恭，看破红尘，醉生梦死的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一个人要懂得感恩，一个不懂得感人的人，就是人渣，就是无头苍蝇，整天嗡嗡乱飞，四处碰壁，云云。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五里店就到了。我终到下了出租车后，小郝师傅的亲切形象，却还一直在我脑海上萦绕着，久久不能散去。
　　2021。4。10草稿
　　2021。4。19修改
　　作者简介：真名，丁友成，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重庆市渝中区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集团作家协会会员，重庆铁路地区文学协会主席，原《重庆铁路文学》主编。有小说集《晴空下的缺憾》等八部书出版，另有若干作品散见于《红岩》、《中国铁路文艺》等报刊网，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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