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吧！父亲归我，妈归你

　　章大伯一家原本是住在积雨潭水库上的。
　　积雨潭以前不是水库，周边几个村子住着几百户人家。六十年代，政府为解决洪涝问题，决定在积雨潭修建水库。章大伯和积雨潭的其他居民一起，被迫成为了＂移民＂。为安置这些＂移民＂，政府划定几个区域，让他们自己挑选满意的新住处。
　　章大伯跑了好几个地方，一路考察过去，最终选定了罗家村，作为一家人新的落脚处。
　　罗家村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章大伯之所以看中这块地方，一是交通便利，二是罗家村地多，有地就能产粮食，只要人不懒，啥时候都有饭吃。
　　章大伯夫妇二人就带着两个儿子章文、章武从积雨潭搬到了罗家村。
　　这天，章大伯带着两个儿子下地干活。晌午的时候，有村民带信儿过来，说章大妈和大儿媳在家吵得很凶，快要打起来了，让他们赶紧回去看看。章大伯趿拉着鞋，走到地头，喝了碗水，嘱咐大儿子回家看看。
　　放下碗，望着大儿子的背影越走越远，他陷入沉思。大儿子章文早已娶妻生子，孙子都两岁了，这几年婆媳间的不和愈演愈烈，本想着章武的亲事已经放定，等哪天办了喜事，就叫他们分家，不想老伴儿和大儿媳闹得越来越凶。一家人刚搬来这个陌生的罗家村，是本地人眼中的＂外来户＂，脚跟还未站稳，这种情况下，她们也不知道收敛！索性现在就把家分了吧，把老大一家分出去，自己二人跟着章武过，等老二媳妇进门，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分，分了好歹还能过个清净日子。
　　分家对于章大伯一家来说是大事，对于罗家村来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热闹罢了。有好事的闲人向章文打听，除了两间房子，还分到了什么？和他那个泼辣的老婆不同，章文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只知道忙活田间地头的农活，对于闲人的问话也是置之不理。
　　罗家村是个小村庄，整个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基本上都姓罗，所以才得名＂罗家村＂。本来章大伯一家从积雨潭水库搬过来，是政府的决定，罗家村村民倒没有排挤他家的意思。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章文老婆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经常和邻居因为鸡鸭鹅的事情吵吵，一吵她就撒泼打滚，说＂你们姓罗的人多，欺负我是个外来户啊＂，一把鼻涕一把泪，动不动还要赌咒发誓。一开始，也会有一些人过来劝慰她，都是邻居嘛，不要闹得太难看。可她谁的劝也不听，一定要把自己塑造成可怜兮兮受尽欺负的角色，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默契地和她家保持着距离。
　　一年后，章武娶妻。小夫妻俩和章大伯老两口住一起，没人提分家之事。
　　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章大伯总算是松一口气。这人一旦松懈，就容易沾染上一些臭毛病，章大伯自觉日子还过得去，整天和一帮闲人聚在一起打牌，地里的活都丢给章武两口子。
　　日子倒也平静。又过一年，章武老婆怀孕，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章大妈尽心尽力伺候小儿媳坐月子。这下，大儿媳可不干了。原来，章文老婆也怀孕了，她控诉婆婆一碗水端不平，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自己生第一胎坐月子，婆婆哪有照顾小儿媳这般周到？眼看着自己要生第二个了，怎么也得争一争。
　　于是章文夫妻俩再次提出分家。章大伯头疼，怎么又要分家，问章武夫妻俩，他们也愿意分。这两口子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现在跟着章大伯夫妇过，老人确实能帮一些忙，但章大伯现在喜欢赌博，地里的活都落在章武一个人身上，家里的人情往来也是小两口在撑着。在他们看来，跟父母一起过，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章文夫妇可不这么想，两位老人身体都不错，怎么着也会创造一些收益吧，别的不说，就说这带孩子，同是他老章家的孙子，章大妈带章武的孩子花了多少精力，而自己的孩子呢，顶多农忙时帮他们看一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叫章文老婆咽不下。
　　这一次分家的动静闹得挺大，还惊动了村干部。村干部上门调解了一下午，最终综合各方意见拟定一个方案，勉强让兄弟二人满意。罗家村村民也是瞧了一个稀奇，别的房产田地之类还好说，就说这个赡养老人的问题，就叫人们大开眼界——章大伯归章文夫妇赡养，章大妈归章武夫妇赡养，从此生老病死全各自承担。人们私底下笑，瞧章家分家分得多彻底！
　　闲人A说，这可便宜了章武夫妇，章大妈可以帮着带孩子、料理家事，得力得很；章大伯呢，现在就爱喝茶打牌，章文老婆那么会争，这下可是栽咯。大家一起笑几声，带着几分瞧热闹的开心。
　　日升月落，冬去春来。时间在村头缓缓飘起的炊烟上走过，越过一排排泛青又泛黄的杨树，在罗家村的上空盘旋。一月月，一年年，人们似乎已经忘了章家的＂外来户＂身份，只有章文老婆偶尔跟人吵架时，会提起那么一嘴。
　　谁成想，分家的第五个年头上，章大伯突发脑溢血去世。人们议论起来，总是唏嘘一番，说：＂真是没想到啊，他那么好的身体……＂
　　叫罗家村村民傻眼的是，章大伯丧事的操办，果然是由章文夫妇负责。从置办酒席到安排来客，从吊唁到上山，章武夫妇全程不用操一点心。
　　这一年，章大妈五十岁。
　　后来，章大妈岁数渐渐大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可身体始终硬朗。她经常弓着背，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村里走来走去。
　　这一走走了三十多年，章大妈已经八十多了，依然和章武夫妇过。
　　人们看到了，不免仍要议论几句。闲人B露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说：＂哎呀呀，章武夫妇真是倒霉，你看章大妈老也不死，这么些年，章文夫妻俩可是一点不闻不问啊。＂＂话不是这么说＂，闲人C接上道：＂当年，章武夫妻俩不就是看中章大妈身体好可以帮忙嘛，没成想，章大妈这么经活。章文夫妻俩倒是走了大运，章大伯虽然滥赌，但死得早，不拖累人。＂闲人D总结道：＂哎呀，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呢，人又没长前后眼。＂
　　章大妈没能挺到九十岁。
　　和当年章大伯去世一样，葬礼由章武夫妇全程操持。从置办酒席到安排来客，从吊唁到上山，章文夫妇不用操一点心，二人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懒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