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外婆

　　公众号：如期而至的岁月
　　外婆去世已快七年了，我从没有好好写过一篇文章，去认真地纪念她。
　　她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有一种错觉，总觉得这个人还在，我甚至感觉不到悲伤；近两年，我又很少想起她，似乎她已经离开我们太久太久，久到她的面容在我脑海中都已模糊。
　　前几天去舅舅家拜年，书案上摆着外婆的遗像，我看了又看，照片中的人，与记忆中的外婆，有点像，又不像。
　　外婆走得很着急，只说是身体不舒服，等我们把她送到县医院时，她已陷入昏迷。小县城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医生动用各种设备，竟没查出来是什么毛病，只是建议我们带外婆回家，准备后事。外婆回到家就去了，甚至没有拍张像样的照片——她的遗像是用身份证照片放大的。
　　我对外婆最初的记忆，是小时候爸爸带我去给外婆拜年。应该是四五岁左右，细枝末节已经全不记得，只对当天的分别场景印象深刻。爸爸一只手抱着我站在外婆家门前的马路上，一只手举着我的小手作出再见的姿势，嘴里说：＂来，我们和外婆拜拜。＂
　　外婆十岁丧母，嫁给外公后，生育了一子三女，其中舅舅最大，我妈妈排第二。据妈妈回忆，外公和外婆经常吵架，外婆的婆婆很强势，对她动辄打骂。妈妈小时候上学没有学费，外婆偷着存下鸡蛋，一天存一个，准备给妈妈交学费，但后来被她婆婆发现，挑唆外公打了外婆，妈妈也就此辍了学。我三岁时，外公去世，外婆中年丧夫，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帮舅舅娶媳妇这件事上。后来有了小表弟，她又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小表弟身上。
　　记忆中，外婆矮矮胖胖的身材，短发，嘴角有颗黑痣，笑起来很慈祥。她的手非常的粗糙，又黑又硬，还有一些历经沧桑的口子，摸在脸上有点疼；手指一年到头蜷曲着，听说是患了＂鸡爪疯＂的缘故，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伸直。我有时甚至怀疑，那双手究竟有没有知觉？
　　小时候，我周末偶尔会去外婆家玩。但印象中外婆很忙。每次去她家，都要到处去找她，不是在湖边洗衣服，就是在地里侍弄菜蔬。而她家的大门永远是铁将军把守。外婆家的门是两扇，中间用链锁锁住的那种，锁好以后，两扇门中间会有个缝隙。有一次周末，我带着堂哥去外婆家玩，不出意料地，外婆又不在家。我索性不去找她，和堂哥一起，从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挤进去，溜进厨房，揭开锅盖，锅里还有几块糍粑。我和堂哥吃完糍粑，又从缝隙溜出来，我们没有再找外婆，直接回了家。后来一次闲聊，外婆对妈妈说，家里遭贼了，奇怪的是，东西没丢，就早上剩在锅里的几块糍粑不见了。引得我们大笑。
　　我不是特别爱去外婆家，一是外婆家没有像样的厕所；二是外婆家的孩子和小动物太多。印象中，外婆家每个周末都有很多小孩，舅舅家的表弟，二姨家的表妹、表弟，二姨大嫂家的小孩，小姨家的表弟，等等。小孩子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但外婆从不嫌烦。除了小孩，外婆家还经常会来一些奇怪的猫猫狗狗。外婆对待这些小动物很佛系，来了就养着，走了也不强求。所以我去外婆家，基本上每一次见到的猫狗和上次的都不一样，问外婆，外婆也不知道，只说＂不见了＂。有时候，那些来历不明的猫会偷吃外婆吃剩的饭菜，妈妈她们劝她不要再养了，但外婆家的猫还是来了走，走了来。我们那儿有一句俗语：＂猫来穷，狗来富。＂外婆家的猫猫狗狗从没断过，但外婆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读初二时，我得了腮腺炎，疼得几天吃不下饭。外婆村上的一个远房舅舅会用土方子治这个病，于是我被送到外婆家，白天治疗，晚上和外婆睡。外婆的床是那种老旧的红漆木的，床上罩着灰白色蚊帐，我总疑心那蚊帐不干净。外婆睡觉打呼，呼噜震天响，吵得我头晕。第一天治疗完，傍晚，外婆给我煮了粥，可是我连张嘴都做不到。到了夜间，我肚子饿，并且惊奇地发现嘴巴可以张开了。我推醒打呼噜的外婆，外婆听说我饿了，起床给我冲了一杯麦片。我喝着麦片，让外婆给我讲故事，外婆讲了还是没讲，我已经不记得了。
　　外婆走之前比较担心的是我的婚事。还是十七岁那年，我读高二，外婆找到爸爸，说有人托她给我说亲，爸爸一口回绝，我当时只觉得难以置信，有一种回到封建社会的荒谬感。后来读大学，外婆开始催我找对象，在她的观念中，女孩子读不读书没什么要紧，但婚恋之事一定要抓紧。我有时会想，要是外婆现在还活着，看到我依然一个人，不知道她得愁成什么样。
　　外婆的离开是我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有点麻木，有点不真实，但我真的没有感到特别悲伤。我总觉得，是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而外婆，就是去了那个世界。她刚离开的时候，我经常梦到她，梦里她和我说话，语气、笑容就和活着时一样。最后一次梦到她，是我们这些小辈一起去看她，她住在我从没见过的一栋房子里，后来我们要走了，她把我们送到一个车站，笑着叮嘱我们，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外婆活着的时候，我们去舅舅家，总是说＂去外婆家＂；外婆走后第一年，我们去舅舅家，依然说＂去外婆家＂。妈妈纠正过几次。现在，已没有人再说＂去外婆家＂了。《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并不是永别，忘记才是。
　　所以我的外婆，只要有人还记得她，她就并没有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