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舅舅，一个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同情的人

　　我时常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舅舅这样一种人？说起来他是我舅舅，是我妈的亲哥哥，但我们实在谈不上多熟。
　　舅舅69年生人。我那勤劳而又老实的外婆，一生共抚育了一子三女，舅舅是老大。据妈妈说，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但舅舅并不得外公的喜欢，我觉得这可能和舅舅的性格有关系。
　　在我看来，舅舅是一个很不通晓人情世故的人。我们之间一年到头的交集并不多，但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是外婆这边的表兄弟姐妹中最大的，记得16岁那年正月，去舅舅家拜年，中午给大家分发饮料时，舅舅从我跟前略过去，给表弟表妹们一人发一瓶，转身对我说：＂你这么大了，就不给你了哈＂。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那天我就没有饮料喝。我其实从小到大对饮料并不感冒，喝不喝什么的无所谓。但每次一想到这样的区别对待，我心里就会升腾起一丝怨气。另外一次，也是正月拜年，这一次是舅舅去给他舅舅，也就是我们舅爷爷拜年。据说他什么也没带，空着手就上门了。按照礼节，到人家拜年都要带点礼物的，而舅舅，他已经达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境界了。回来后，妈妈和二姨轮番埋怨他，我倒并不觉得惊讶。
　　不过，关于舅舅，倒是也有一件事，让我很感动，一直记到如今。一二年级的时候吧，一次考试，舅舅说考了满分就奖励我一个本子。后来我真的考了满分。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二爷爷上街回来，路过我家，从怀里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说是舅舅托他带给我的。尽管现在看来，那个本子的纸质有点糟糕，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却是珍贵无比的礼物，它给幼年的我带去多少快乐啊！因为这一点，我对舅舅还有些感激。
　　舅舅的婚姻之路不是很顺。由于他木讷不会处世的性格，一直拖到三十岁还是个单身汉。那个时候的农村，到这个岁数还娶不上老婆，只能走非比寻常的路了。外婆发动妈妈、二姨和小姨，让我们一家拿出一点钱，帮舅舅买一个女人。
　　为了给舅舅买舅妈，我家借了高利贷，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欠债的日子，其中心酸暂时不表。单说这个买来的舅妈，是贵州人，从小父母双亡，在叔叔家长大，把她卖到我们这里来的，就是她叔叔。舅妈比舅舅小一轮，个子很高，皮肤黑，但长得好看。舅妈刚来时，外婆怕她跑掉，夜间会拜托邻居从外面把门锁上。直到第二年，舅妈生了小表弟，外婆才放心，觉得有了孩子，就能拴住这个女人了。
　　我那时小，不太记事儿，但我真的很喜欢舅妈。她长得很结实，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只她自家田里地里的活，就是我家的活，她也干过不少。外婆和妈妈在背后议论，对舅妈也多是夸奖之词，忽略掉舅舅不提，舅妈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人们都说舅舅有福气。
　　那些年，舅妈里外一把抓，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学会了我们的方言，和我们交流起来完全没障碍；她用DVD放各种歌，我在她那里听了不少好听的歌；她喜欢我们这些孩子，总是留各种好吃的给我们。她已经完全融入我们的生活。但我却见过她和舅舅打架，舅妈力气大，舅舅很多时候打不过她。
　　现在想来，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桩买卖。舅舅那样的性格，谁能和他生活到一起去？外婆一辈子把这个儿子放在心尖儿上，舅舅却不愿意给外婆养老，说外婆＂你老了要钱干嘛？＂外婆去世前摔断了腿，送到医院，舅舅也不拿钱，后来是妈妈她们几个平摊的医药费。舅舅对任何人情感都很淡漠，小表弟初中住校，舅舅心疼来回车费，也不去学校看他。这样的舅舅，和火一样热情的舅妈，怎么看怎么不搭。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外婆是很满足的。但舅妈比较要强，她想把老房子推掉，盖楼房。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很大一笔费用，舅舅是指望不上的。思来想去，舅妈决定外出打工。妈妈很不赞成，在她看来，舅舅本来就没啥本事，遭舅妈嫌弃，再让她到外面见见世面，还能安心回来跟舅舅过日子吗？但舅妈决心已定，谁也阻止不了她。
　　舅妈外出打工时我已经上高中了。我上大学以后，偶尔还会和她通电话。
　　后来风言风语就起来了。说舅妈在外面有人。
　　妈妈一副我早料到的语气埋怨着舅舅，当初不该让舅妈出门打工。
　　舅妈带着钱回来了，给家里盖了二层小楼。大家都夸舅妈能干，看舅舅的眼神则带着些意味深长。新房子盖好后，舅妈决定接着外出打工，给表弟的将来攒点儿钱。妈妈她们轮番劝说，最终都败下阵来。
　　大家都说舅妈在外面有人，纷纷谴责她，为舅舅鸣不平。
　　可我觉得，舅妈很可怜。我不带任何情感，只把她看成一个人，一个女人，我对她是有同情的。她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长大，十八岁被卖到我们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成了我的舅妈。她努力扮演好这个角色，可是我的舅舅呀，是一个除了外婆没有人喜欢他的人，她还要委屈到什么时候？以前她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她如果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可以为自己活一次？在大家纷纷劝说舅妈＂孩子都这么大了……＂时，在二姨要求我们这些孩子也去劝说舅妈时，我其实在心理上是站在舅妈这一边的。
　　新房子盖起来半年多，外婆去世了。舅妈曾经说过，她妈妈去世得早，是外婆给了她母亲般的温暖。外婆走了，表弟也大了，这个家里再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住舅妈的脚步了。终于，舅妈过春节也不回来了。
　　舅妈真的和别人组建了新家庭，去年还生了一个小孩。
　　表弟长大了，懂事乖巧，因为舅舅舅妈的事，大家都很心疼他。他放假就会去舅妈那里，今年他考上大学，也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今后的人生，要靠他自己走。
　　而我的舅舅，一如既往地没有存在感，即使有，也是让大家不舒服。去年妈妈在县城医院动手术，虽然只是腿部的一个小手术，遇到舅舅去医院拿药，他问都没问一声就走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什么感觉，妈妈自有我们爱，不缺舅舅这一份，但我想妈妈心里应该不太好受，那是她的亲哥哥，却一点也不关心她。
　　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小家庭，没有人可以像外婆那样无怨无悔去爱舅舅。现在，舅舅一年到头打打零工，就算过年，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样子。妈妈她们一提起舅舅，就说他可怜，但我觉得，是他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剧，怨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