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成父子，岂忍撒手去

　　九月十五日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早上天气渐渐转晴，一夜的雨水将山地洗刷的干干净净，湿润的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泥土味道。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最终回归于泥土，托体于这片生养他的山地，也算是一种很好的宽慰了。
　　墓地选择在祖坟的一侧，一边是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和记忆淡漠的奶奶，一边是我永远也抹不掉印记的父亲，人生代代就这么一茬一茬的衔接着，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正如山地里的草木，一枯一荣，只要还有这片沃土，就一定会生生不息，星火相传。
　　乡亲们和叔伯长辈都悉数到场了，依照既定的程序，大家各自忙碌。老家的习俗是，过世之后并不下葬，在山地里停灵若干年之后再择日安葬。先人安葬是很隆重的大事，有很多必须履行的程序，那是一定马虎不得的。长辈们在一旁监督着，不能稍有差池。墓地开掘，地形朝向，动工时刻以及遗骸的处理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依照既定的时辰和分工依次进行，井然有序。
　　父亲的灵柩请来了，就停在墓坑的旁边，母亲的哭泣声勾起了我内心的伤痛。父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但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感受到真正的生离死别。时隔六年之后，当我们再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有血有肉的父亲竟成了一具默然无知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窝里空无一物，熟悉的头颅上血肉无存，只有那几颗熟悉的牙齿仍然倔强的守候在颌骨上不忍离去。我仔细端详着，用心的揣摩着，我要从这副骷髅里还原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父亲来。
　　这看起来有些荒唐，而事实上父亲的模样却早已被我还原出来了，老人家还是那副安详的模样，黝黑的肤色，满头的乌发，秀气的脸庞上两只眼睛特别精神，漂亮的双眼皮，挺直的鼻梁，音容笑貌，无不活灵活现。生于战乱年代，行走于艰难时世，历经磨难却乐观旷达，从不因为生活的艰辛而颓唐懊丧，也从不因为苦难多舛而抱怨命运，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热爱生活，那空空的眼窝里依然闪烁着生命的火花。我伫立着，端详着，遐思着，点点滴滴的记忆，连缀成一条线，一条条线又交织成一幅幅画面，还原成一段段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
　　父亲即将离开我们了，我要认真的端详，仔细的揣摩，刻印下永久的记忆。打我记事开始，父亲的摸样差不多就没有什么变化，我真想知道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小时候的模样。年轻的父亲应该是很鲜亮的，因为父亲有着很好的身材，壮实的体魄，周正的相貌，虽然没有任何影像可资凭借，但父亲的原型就是很好的依据，这一刻，我获得了神奇的本领，轻而易举的就绘制出了父亲的模样，依次更新，我又回到了父亲的青年时代，少年时代，父亲的形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生动，栩栩如生。
　　父亲真的离开我们了，再也无法见面了，这一次就是真正的最后一面了，我只想再多看一眼，多揣摩一下，尽管此时此刻父亲已经成了一具骷髅，完全失去了应有的轮廓，但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还是那么亲切，那么亲近，那么祥和，当父亲在土丘下静静安息的时候，我要做的并不是哀思追忆，而是还原更新，我要将父亲绘制出来，刻在心里。 有缘成父子，岂忍撒手去。阴阳两相隔，年年有哀思。
　　2010年10月3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