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葱郁蝉鸣清清

　　在乡野，在水畔，在花丛
　　在与自然交融的那些时光里
　　心在野
　　我跟野草一样
　　草长莺飞花开花落
　　那才是我
　　村蝉
　　文雨中木槿
　　同事回了一趟老家，跟我说起老家的蝉，贼多，简直震撼人心。
　　蝉是喜欢光明的，它的一生并不短暂，只是在地下不见天日的时间，达好几年甚至十几年，见光寿命只有几个月。
　　所以，同事说起，夜晚村人吊丧，烧纸钱，熏死黑压压一堆蝉；点歌曲的屏幕爬满了蝉，看不到屏幕放映的画面；她们夜间睡觉，灯不敢亮着，头一夜灯没熄，窗户上爬满了蝉，抓了半盆。村里人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老人在家，也无人养鸡，那么多蝉，不知如何处理。可见，蝉向往着光明。最要命的是蝉的嘶叫，紧箍咒般吵的人头痛，难以入睡。同事一口气叙说，表情变化多端，爱恨交加的样子。我认真地听着她描述，蝉如何多如何多，甚是同情她遭到蝉音围困的不适应。
　　我的内心是一惊一乍的，如今还有如此原始的村落，蝉鸣浩荡，蝉影铺天盖地；如今还有如此本真的村民，不知蝉可食，美味又营养。初时，我为村落的原汁原味感动，接着听说村里空落，只剩几个上了岁数的人。我开始有失落感，这是人与自然不能和谐共处的年代。
　　蝉，是很古老的虫子，古人赋诗于蝉，留下不少千古绝句。
　　最爱：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
　　蝉于我，象征着乡村，代表着我逝去的童年。
　　那时，暑假里，我最热衷于逮姐了龟（没有羽化的蝉），且喜欢一个人行动，自觉逮姐了龟需要静心细心和慧心。
　　这时，暮色匆匆，远处的稻田头，逗留着酒红色的晚霞，万物裹着一层柔柔的红晕。我捧着罐头瓶，走在这暮色里，草木茵茵，晚风轻拂，暑气渐弱，蝉鸣阵阵。在那时，我已经能够领略到，一个人在大自然黄昏中的寂静，内心生出莫名的诗意来。
　　我仔细地观察地上姐了龟的洞穴，密密麻麻都是铜钱大小的窟窿，这是蝉羽化前的窝。蝉已攀高枝，抛弃了蜗居多年的家。这些黑幽幽的洞眼，天长日久，被尘埃填平，有那么一天，生出绿草，开出村花，归于天地。有的洞眼很小，洞口参差不齐，用手指一抠，薄薄的一层土破了，洞眼变大，手指伸进去，就能陶出姐了龟。它们有的从洞口伸出个头，露出透明的眼睛，很萌。有的已经爬出洞穴，寻找可栖息能安全蜕化的树枝，或草茎。当树林里有人乱糟糟地说话声，手电筒光乱射，捉姐了龟的人马涌来。这时夜幕浓密而宽厚，满天繁星闪烁，蝉声抑扬，我抱着罐头瓶走在黝黑的树影下，往家回。露水从树梢啪啦落到我肩上，凉阴阴的，很舒服。
　　回到家，我把罐头瓶里姐了龟倒出来，点了数，放在磨盘，用洗脸盆翻过来盖住，我听着那些姐了龟，在盆里爬行挣扎的窸窣声，酣然入睡。第二天清晨起床，赶快去看磨盘上的姐了龟。掀开盆，不注意，常有羽化过的蝉，翅膀变硬，吱溜一声，箭一样风快地飞出院子，落在门口的老槐树上，唧唧唱起了歌，开始声音纤细柔弱，越来越嘹亮；多数体色淡绿，接近春草色，娇小嫩若，只能爬行；有的身体刚裂道缝隙，有的正在努力伸出上半身，有的安然无恙还不想蜕变，不管什么样子，都被母亲择捡，油炸。
　　张牙舞爪的蝉经过母亲的手，变的诱人，如一瓣瓣卷缩的碎花朵，一碟最农家的小菜，焦黄脆嫩。入口，无荤食的腥膻味，吃出大自然丰富的万物清香，干净而素香。我爱的不是它的美味，我迷恋，黄昏，走在草木深处，我可以展现一个真实的自我，实现捉到蝉的小小目的，欢喜；并真切地感知乡村自然细微的变化与幽深的素静，比如黄昏的辉煌与悲壮，夜幕的绵密与浩荡。
　　最喜雨天。
　　二妹把化肥口袋剪成短袖连衣裙款式，姐妹四个每人一件，穿上身，头顶再戴个斗笠，全副武装。那时小妹还小，我们轮流背着小妹，搀着三妹，穿行于雨中的树行，寻找蝉。雨大一阵小一阵地下着，无雷无风，花草树木被雨水沐浴，叶片噙着水珠，浓郁而清冽，水滴珍珠般从叶间滑落跌碎，此刻世界是一个大大的绿色深潭，我们随时可以被染绿，陷进这层叠的绿色里。我们特别得意，一件塑料口袋剪出来的雨衣，小屋般安全又温暖。其实我们并非多想捕捉到蝉，我们是想看雨中万物相扶相克的样子，比呆在屋里，听母亲唠叨自由惬意。那是一生中姐妹几个，无人缺席共处的一段难忘时光，如今想聚一块，难了。
　　这时蝉鸣已止，蝉躲在滴着雨水的叶下，湿漉漉的，一动不动，我们碰到它，它扑闪着羽翼，水星四溅，从这片叶躲到旁边的那片叶，再也不能浮躁地啸鸣。
　　在大树下，常看见羽毛淋湿的鸟儿，飞不动了，缩着脖子，走投无路，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很可怜。好多次，我们把鸟儿暂时捡回家，等天晴了放飞。很多清瘦的小花，撑不住超重的雨滴，东倒西歪，花颜失色，却一身的水润，有着旺盛生命力的灵气，雨一住，又挺秀盎然，笑意汪汪。我从中体味到，任何的生命都来之不易，生命都是在磨难中走过。
　　我们围着裹绿裙的村子转一圈，雨住，阳光普照，草木生辉。我们打道回府，脱下塑料雨衣，衣服潮漉漉的，母亲一边责骂，一边数着捡来的蝉。片刻，灶房飘出好闻的香味，院子里槐树上，悠然地一声滋啦，蝉在幽香的叶间开始抚琴鸣歌，清亮而婉转。
　　有人不耐烦，嫌吵，我却听出了夏趣。
　　禁不住优雅地念起古人苏轼的诗句：
　　《溪阴堂》
　　苏轼
　　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
　　酒醒门外三竿日，卧看溪南十亩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