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场的盖碗茶

　　图、文/山中岁月
　　春夏之交，天朗风清，是最舒爽的季节。
　　朋友说去观音阁喝茶。观音阁在哪？他也不清楚，说是网上很红。我知道老家的观音堂，彭山有观音乡，可是，那断不是喝茶的地方。问度娘，方知是彭家场的一个老茶馆。
　　于新鲜事物，我向来很有＂钝感力＂，用大白话说就是反应迟钝。而朋友则是潮人，甚或是＂网红控＂，有鲨鱼般对血腥味儿的敏感，听不得＂网红＂二字，凡＂红＂必＂卡＂。据说，他刚从云南梅里雪山徒步回来，又去了柳街的＂猪圈咖啡＂、大观的＂云来集＂和温江的＂小雅书咖＂。而今，网红层出不穷，各领风骚三五天，所以，他总是很忙。
　　从老路直抵彭家场的老场口，驶上人民桥。该桥曾有个很富诗意的名字＂第一清波＂，号称双流＂八景＂之一。似乎每个地方都有共同的僻好——喜欢凑够八个景点，以彰显本地的文化内涵。看来，＂数字化＂不是现代才流行的。
　　在桥上就能看到前方的老梧桐树上，一个蓝布幌子在微风下悠闲地飘着，十分显眼：＂观音阁·百年老茶馆＂。在梧桐树的浓荫之下，一溜川西坝子特有的老式瓦房分列街道两边，显得低矮而幽暗，简直像是趴着一般。街沿上密密地摆着茶桌椅，本来不宽的街道被挤压得只剩一条缝，仅能供一辆车勉强通过。茶馆的生意果然红火。
　　彭家场对我来说，是最有温度的地方，我从这里经过无数次，从来没有感觉到它的＂红＂，甚至不知道这里叫＂观音阁＂，它只是彭家场众多茶肆中的普通一处。不过，旁边有一座＂名桥＂背书，其网红身份倒也不觉太过突兀。
　　室内光线昏暗，稀稀拉拉坐了几桌，茶客们大都选择室外街沿树阴下的座位。
　　刚落座，小二麻利地给我们泡上了盖碗儿＂三花＂。呷上两口，朋友便开启了打卡模式。拍照片、视频，发朋友圈、抖音、马蜂窝等等，喝茶倒变成了到这里来的由头了。
　　环视周围，叽叽喳喳，人声鼎沸。有静静地看书的淑女，有高谈阔论的＂懂王＂，有独自冒着叶子烟的老者，有瘫坐在竹椅上梦周公的闲人，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据说这才是老成都的味道。
　　更多的人是一条条的＂鲨鱼＂，专为打卡而来。他们举着相机或者手机，选择不同的角度，摆出各种造型，审视着、咔嚓着，然后思考配什么样的文字，从他们皱着的眉头里可以读出＂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情怀来，还有对点击量和播放量的期盼。而他们面前的茶早已凉了，杯盖都还没有揭开过呢。
　　我也起身巡视起这个＂网红＂来。
　　茶馆大门上方挂着＂老茶馆＂的大匾额，两边是文物旅游部门颁发的各类牌子。
　　这不就是大集体时候的仓库或碾房吗？排列屋架和瓦椽子一览无余，阳光从三角形＂出山＂和瓦缝斜射进来，像一支支利剑，把室内空间切割得光怪陆离。光线照得到的地方很亮，而其它地方就灰暗得很。这种特别硬的光线，很适合拍怀旧照片。茶馆老板很是精明，在四周墙壁画上六、七十年代特有的宣传画和标语，营造出浓重的历史感。
　　老虎灶置于中央，一堆水壶嗞嗞冒着热汽。旁边是一个大水池，用大板盖着，显然泡茶的水就是从地下抽起来的。地面高低不平，估计是煤渣和千脚泥把地面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反正看不出地面的原貌了。
　　椽子和墙面挂着许多蜘蛛网，吸附的灰尘多了，一条一条地吊着，有风吹来，偶尔会掉下一串。我们称之为＂阳尘＂，要在每年的腊月最后几天才会打扫的，这里也许从来没人打扫过，这恰恰成了老茶馆古朴的元素。
　　老虎灶旁，一个小老头噼里啪啦地打着＂金钱板＂，练习着《四川县名》的贯口。从他不太流畅的说唱里，看出他是客串的。其实，他是＂坐馆采耳师＂，新津县兴乐乡人氏。几年前，一个茶客建议他学打金钱板招徕生意。茶客粗略地教了他一些技巧，他便在没有生意的间隙练了起来，还真的带来了不少生意。但他显然志不在此，＂这个地方才好大一点儿嘛？＂他不屑地说，他准备在观音阁里先练几年，然后再到成都去操。
　　回程的路上，我问朋友还会来观音阁喝茶吗？他嘿嘿一笑，算是回应。
　　想起方清平一则相声里的段子：说，一到某个纪念日，街上的老太太就不够用。荒诞背后，却是社会心理的必然逻辑。因为有需求，一切皆有可能。也许现在就有人感到＂网红＂不够用了。
　　网络技术的高度发达，使信息传播成本降到了极至。在网络江湖里，投入一个小石籽儿都会激起掀轩然大波。网红带动了流量经济，也刺激和喂养着人们的好奇心。
　　对于＂网红＂，有人确实从中汲取了文化、艺术、历史的营养，有人靠蹭热点收获了几两碎银，也有人直接把消费网红培养成了一种娱乐方式和生活习惯。这些都无可厚非，不必担心娱乐至死、玩物丧志，更不必用功名思想去衡量它有什么＂大用＂。我们有理由相信，社会具有自洁和纠偏能力，同时也需要一些无害的＂网红＂来滋润。
　　得感谢朋友，让我有机会喝了一碗＂网红＂盖碗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