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没有吃过西瓜

　　小的时候，我没有吃过西瓜！
　　作者：赵雁明
　　天气越来越热了，污浊的空气，在太阳的暴晒下，到处都弥漫着麦杆的焦糊味。柏油马路析出的沥青油，粘在驶过车胎，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粘浆，一股浓浓的沥青味，也把鼻腔熏得很难受。热风热浪，先是熏烤着你的下身，然后漫过胸，再扑到你的脸上。
　　远处近处，都是没完没了知了的叫声，沥青的味道，熏蒸的褥热，流出的汗，都是粘粘的，抹一下，不见少，抓一把，还是那么多，额上流，眉间流，就连鼻头上，汗都嘀嗒嘀嗒流，越擦越恼，越抹越烦，没处躲避，没处隐藏，仿佛天与地之间，就是一个大笼屉，蒸得你连喘气都流汗。
　　街边和巷角，摆着许多西瓜摊，天最热的时候，瓜老板们笑开颜，光着上身，摇着蒲扇，无需吆喝，卖瓜问瓜的，接连不断，有的当场吃，有的拎回家，买个西瓜，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人会纠结舍得不舍得，夏天吃西瓜，太平常了，想吃就吃，想买就买，即使是半夜三更，路边也有卖西瓜的。
　　可就是这最平常，最容易办到的事，对于我来说，却足足等了二十多年，大学毕业之前，我都没有吃过西瓜。没吃过西瓜，有经济上的原因，没钱，更主要的是，那时候的我老家，根本没有人种西瓜，不但没有种西瓜的，也没有贩卖西瓜，商店里没有，市场里也没有。甚至连西瓜是什么样，都说不出来。如果非得说有，也只能从画上揣摩了。
　　有去过河北昌黎的乡亲，说西瓜是椭圆型，一个都有三四十斤，十来岁的胖小子，都抱不动。供销社的崔主任，老家是海南的，他说西瓜只能在热带生长，黑皮的最好吃，而从青海回来的，说西瓜是长在沙漠旁，沙土里的大西瓜，汁多肉甜，啃一口，最过瘾。好在村里放电影，有个动画片猪八戒背媳妇，猪头猪脑的猪八戒，竟然比我们有口福，那么大的花西瓜，咔嚓咔嚓一顿啃，三下五除二，就啃了一牙西瓜，然后还摆了一个让我们羡慕不已的姿势，手一扬，就把那牙西瓜皮，扔得远远的。
　　他那么潇洒的一甩，他那么随意的一扔，可把伙伴们羡慕死了，大秃子小秃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扔掉的西瓜皮上，分明还有西瓜＂肉＂，这八戒，太败家了，宁肯一牙一牙往后扔，也没把那多汁的美味，留与我们啃一口。瞪大眼睛看他贪婪啃瓜的样子，然后是吞咽过程的销魂，远比他踩上瓜皮滑个嘴啃泥，媳妇也被摔个仰八叉。过瘾，过瘾呐，猪头猪脑的丑八怪，吃着西瓜还祸害，让你再扔西瓜皮！
　　西街的胖小儿，买了一本连环画，叫做《王洛浦的故事》。说是一个被监视居住的地主，不老老实实为生产队割猪草，今天往青草里塞砖头，明天偷拿队里的西瓜，画里的西瓜真诱人，绿色的外皮，圆圆上有许多道锯齿状的黑条纹，切开那绿皮，里面是红色的瓜瓤，瓜瓤点缀着黑色的瓜子。一条瓜秧上，长着好几个滚圆的西瓜，看画中的孩子们抱西瓜，很想我们抱学校的篮球。那么大的西瓜，够我们全班同学一人吃一牙了。，好看极了，咱咋就连老地主也不如？连猪八戒都不如？连汉奸鬼子都不如？
　　伙伴们很想体验吃西瓜的美，想想园子里，也只要西红柿是多汁的，那就一个大西红柿，也像画中切成扇形状，切成一片片扇形体，咬一口，汁酸的。某一天，伙伴们看到胖小家的大冬瓜，越看越来气，人家西，你偏＂东＂（东），也不经他同意，揪下来就扔到牧养里，眼不见心不烦，圆咕隆咚黑不出溜的，通通不顺眼。
　　直到大学毕业去山西，现在还能清楚记得那一天，一九八四年的六月八日。我吃到有生以来第一块西瓜。那是同事从集市买来两西瓜，偷偷藏在了床铺下。中午人不多的时候，他找来一把刀，说是要杀个西瓜请我吃。他用的是杀这个词，切不说切，他老家那里，切西瓜都说杀。那西瓜二分钱一斤，他用不到一角钱，就请了我的初次吃西瓜，那是我第一次与西瓜接＂吻＂，＂吻＂得很＂认真＂，咬了一大口，然后接着一大口，脖子使劲往前伸，双手捧着西瓜瓣，生怕流淌的汤汁，溅到我的路服上，我抻着脖，翘着臀，啃得那牙西瓜，都露出了皮下的白瓤，哎呀，真甜，美呀，真解渴。从小长到大，终于在异乡吃到了西瓜。同事杀瓜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感动了，或许他都不记得，而我却永远忘不掉，他是第一个请我吃西瓜的人。
　　想想那时也太＂废物＂了，其实山西那地方，西瓜太多了，那些天，我天天看到路边卖西瓜，都已经闻到别人杀瓜的清香味，就是没有买，知道它便宜，心里也很想买一个尝尝，可就是不敢，怕人笑话，年纪轻轻的，拎个西瓜走，进进出出学校的，没有一个人手里拎西瓜，我若是拎回宿舍一个，会不会让人想别的？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写了小时候，我没有吃过西瓜，我们那茬人，都有点学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