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江山便是家
少了一些喧嚣,多了一些冷静,奔波的疲惫也可以看作一种磨砺,宽慰自己总比怨天尤人要好得多,做追逐时尚的宠儿还是做陶然而乐的凡人都不是由膨胀的欲望所能决定的,随顺自适或许才是一种常态。"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苏轼《泗州僧伽塔》),还是苏轼善解人意,宽慰了自己,也慰籍藉了他人。
人生天地之间,苦乐相随,苦无穷尽,乐无止境,然苦乐不过一念之间而已。视苦为乐则有永远的快乐,而乐以妄求,即便得乐也未必舒心。历经生死劫难的苏轼对此更是有切肤之感。"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初到黄州》),海南赦归后更是看淡一切,"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此前的执拗让他吃尽了苦头,而苦难的经历却令他一朝彻悟,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谪居虽苦,但"拄杖闲挑菜",垦荒、垂钓、赏月,与二三子唱和行游,"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定惠院海棠》)又何尝不强似"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火命如鸡"(《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退而结网,终究胜过临渊羡鱼,大凡豁达之人,都不执意于无望之求。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文人的豁达莫不由此而出。因政见相左退居洛阳的司马光宽慰自己说,"灵台无事日休休,安乐由来不外求。细雨寒风宜独坐,暖天佳境即闲游。松篁亦足开青眼,桃李何妨插白头。我以著书为职业,为君偷暇上高楼。"(《和邵尧夫安乐窝中吟》)。文人的雅兴常人可能学不到,但恬淡一些还是可行的。
迫不得已之时,行迫不得已之事,言迫不得已之情,并非都是言不由衷,陶渊明,白乐天,柳子厚,都是能够舍用由时之人,但都未必真的能够"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而元丰三年(1080年)之后的苏轼,差不多真的愿意"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依仗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文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此时此刻, 少了一份"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的怨愤,多了一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鹧鸪天》)的淡定。劫后余生的苏轼,终于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潇洒的活着其实比什么都好。
"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怅如烟。客来梦觉如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南堂五首》)诗意栖居,未必一定得高屋华宅,简陋的南堂里一样可以有"卧看千帆落浅溪"的惬意。苍天是公平的,有所失也将有所得,有所得也可能会有所失,如其耿耿于怀,莫如学习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
"半落青山傍野溪,清流宛转出江堤。闲看潮头红尘远,卧听江风白浪底。蓬山有路天涯短,荒径无人往来稀。谁言冷僻不宜居,在处江山便是家"(《自题蜗居》)。有蜗居如此,岂能无天涯之乐。
2010年4月2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