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玺思南，黔省古代商业重郡

　　像一支澎湃激昂的音乐，在千仞悬崖之下，乌江一路惊涛骇浪来到这里时，旋律变得舒缓婉转起来。如清风拂弦，凤尾琴的低吟……古朴俊秀的思南古城就座落在乌江的两岸，依山而立，房屋高低错落参差，两侧山上植被茂盛，远远望去，俨然一幅悬挂于乌江边上的写意。那横卧于江上的桥梁，像一根粗实的扁担，挑着两岸的青山楼房、日月星辰，在乌江流水的反衬下，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古老的码头上，几只大小不一的船只静静地停泊在江边，在那里垂恋着历史的辉煌……
　　早在2000多年的殷商时期，乌江下游就是巴人活动的范围。巴国强盛时，其疆土已达今重庆的彭水县一带。公元前315年，秦灭巴国，从而取得了巴蜀丰富的盐资源和强劲的巴蜀兵力，秦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为了实现灭楚而一统天下的目的，秦昭王二十七年（公元前280年）秦将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楚商于之地为黔中郡＂。司马错由枳（今涪陵）出发，浩浩荡荡逆乌江而上，直抵思南一带，其场面蔚为壮观，这是乌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是历史上乌江航运最早的记载，同时也是乌江航运最早通思南的侧面记录。
　　由于思南乌江航运的开通，居住在两岸的土家、仡佬族的先民们，以乌江及其主要支流的沿岸和近江靠河的盆谷地带为休养生息，传宗接代之地。他们或渔猎；或披荆斩棘，开垦荒地；或在杂草丛生的荒坡上放一把火，然后把种子撒播在被火烧过的土地上……
　　秦、汉以后，邻近省份和地区的苗族陆续入境思南定居，他们与思南的土家族、仡佬族先民和睦相处，相互学习，推进了思南古老的商业、种植业、养殖业和手工业的发展……
　　到了唐代，乌江水道成为当时云、贵通往长安的重要通道。如公元787年，南昭遣贡使分三路入京都，其中一路就是经陆路爬涉至乌江边后乘船而去；五代时，奖州（今岑巩一带）刺使石温处先后累计献军粮二十万石运往前蜀，其运输路线是先逆奖州境内龙江河而上。然后再陆运越过沅水与乌江分水岭，经充州（今石阡）入费州（今思南）装船经乌江运入蜀境。
　　北宋时期，商贾往来经乌江进入思南一带又将乌江沿岸集聚的米豆、猪羊、土特产品沿乌江运出。故乌江运输亦十分繁忙，出现了船不敷用。南宋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为赶运军粮，出现运力短缺，于是官府下令就地采木造船，来弥补民间船只运力不足。从此，乌江上不仅有民船，同时也有了官船。
　　明初，思南不仅仅是沿乌江而上的石阡，凤冈、余庆、湄潭、瓮溪各府州县的物资集散装运的重要港口，也是贵州最大的食盐中转站。贵州食盐自古仰给巴盐，巴盐经涪岸、綦岸、永岸、仁岸等四大口岸运至贵州。其中，从涪岸逆乌江而上的巴盐运量最大，经思南中转供给石阡、铜仁、镇远各府。据清道光《思南府续志》载：＂其盐自蜀五洞桥盐井运涪入黔，两易以达思南，分道散售，石阡、铜仁、镇远各府皆引地也。计岁销十数百万斤……＂。当时思南城内经营转售食盐的就有70多家。再就是大综百货，布匹由中原，川楚经乌江航运直抵思南港后，再转销各地。道光《思南府续志》又有＂西人出资置货设店，涪州居人及江商运黔于各口岸，百货转输兹为大也＂的记载。同时，不论民间往来，商贾往返，历代军事运输，朝廷派往云贵的使节往返，官吏的升迁，贵州对朝廷的贡赋……大都要经过乌江，经乌江必经思南，故旧时思南港就有敖家、苏家、石家、卢家四大码头，通常时候，四大码头均无虚位。当时，为了迎来送往官员，人们在城南的乌江边建有接官亭；为了求乌江航运四季平安，建有祭江亭，每年春季，商人船工们都要来这里祭祀江神。
　　清嘉庆六年（1801年），自江西商人共同捐资开拓装饰万寿宫起，先后有来自四川、湖南、江西、湖北、广东、广西、安徽、陕西、宁夏、江苏、浙江、山西等十多个省的商人在思南府城设庄号，建会馆，经营食盐以及思南盛产的桐油、木油、生漆、五倍子、花纱、布匹等。
　　到了民国时期，往来思南贸易者更是骆驿不绝，四面客商接踵而至。一度出现了店不敷宿，铺不敷用，舟不敷载的现状，使思南的商贸达到了历史的鼎盛，这个时期，思南城内出现了一些较大的商号，有怡丰园、悦兰和、张益丰、大生仁、大利生、永济公司、广源公司等；有中南盐号，川盐分店、中和货栈；有四川商人开设的益隆油行和湖南商人开设的永记、广记油铺，还有大大小小的山货、药材、屠宰、染布、餐馆、客栈等等行业。
　　商贸的发展逐渐滋生出了思南近代工业的萌芽。
　　明弘治年间，四川兵乱，大量川民进入贵州，来到思南，同时带来了棉花种植技术，于是民间便有了手摇纺车和木质织布机。染布业也随之兴起，平民百姓还能用土法缫丝制作十指线（十种颜色）作为刺绣之用。
　　明正德六年（1511年），思南就有了造船业。到了清代，工业和手工业进一步发展。尤其是纺织业、榨油业和编织业发展更快，成为地方经济的主要产业。
　　毫无疑问，同乌江沿岸的任何一个城镇的兴起繁荣一样，思南商贸的鼎盛时期全仗于明清时代盐路的开通。所以，谈到思南的商业，我们始终绕不开的话题，仍然是盐。但由于这方面的历史记载太少，我们只能通过民间的走访形式，将我们看到的及一些道听途说并且十分有限的事件附录于此，至于历史的客观和真相，只有让读者和后来的人们去进行评说了。
　　思南乌江航运以及人们的商贸活动虽然历史悠久，但在明朝改土归流以前，由于土司的统治，思南经济相对处于原始的自然状态，虽有集市，却只是一种简单的以物易物形式，其中尤以盐业最甚。明初以马换盐，名为＂盐马贸易＂。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实行商人＂纳米中盐＂，由地方当局登记缴粮的数量和种类，付给价款后，折算应支盐的数量发给运销商作凭证，然后到四川运回食盐按票付给老百姓。后又推行按口计量，以钞换盐法，此法苦了百姓。明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水德江长官司张沂奏称：＂部符令民计口纳食盐钞，贵州郡县皆洞溪蛮民，自耕自食，商旅不至，无货易钞，乞赐免纳。＂明宣宗皇帝批示户部：＂贵州边远之地，蛮民何由得钞？朕方绥抚，欲安其业，若令盐钞，而未必不致惊扰＂。之后，重新恢复以物易盐方法。明万历以后，才逐步实行定商、定量、定点销售，到了清代，形成了＂官督、商运、商销＂。随着流官的不断更迭，流官的亲戚朋友随来经商者增多，加上乌江航道的整治，航运的逐步通畅，四川、江西、两湖、两广、安徽、江苏、浙江等地商人陆续涌入思南境内……思南终成为黔东北地区川盐集散中心和商业重镇，成就了思南府安化街70多家盐号和其它商号。
　　位于东岸的安化街可谓思南的历史文脉，其街得名于安化县。从万历三十年（1602年）建立安化县算起，安化街名已有400多年历史，历经数百年而街名不变。透过400多年历史和现存的格局我们可以看到安化的脉络：坚实的木构架，深深挑出的屋檐，长长的青石板地，临岸而修的民居、商铺、寺庙、会馆等建筑，与江岸上的那些摩崖石刻、石碑等一起，无不显示出思南古城厚重的商业与文化底蕴。
　　走进安化街，只觉飘来一阵阵浓浓的古风和弥散着咸涩的空气……
　　明清时代，在思南经商的江西人、湖南人、四川人中，以川籍客商最为活跃。他们主要经营川盐。时至今日，川主庙附近还完好地保留着人称＂周家桶子＂的＂和顺盐号＂。
　　拐进一条小巷，古老的围墙隔开了街市的喧嚣，如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进得门来，入眼便是古朴的石雕鱼缸，一蓬碧绿青翠的水草下，几条小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据说，鱼缸里的水自清代注入以来从没人换过，历经百多年而不腐不臭，还能养育小鱼，其个中奥秘连周家后人也讲不清楚。石缸外壁上，祥云花草和四只栩栩如生的蝙蝠分列四角，＂水心亭＂三个字呈扇形雕刻正中，意喻＂积善人家＂。左右分别刻有一联：＂异草培安宅，池鱼泄化机＂，上下联的第四个字连在一起，正好是清代思南府的县名＂安化＂。
　　＂和顺盐号＂建于清光绪年间，为一进四合院，它由正堂、两厢、对厅、盐仓、厨房、龙门、小花园等建筑组成，有大小20余间房屋，整个四合院的采光和排水处理非常合理，天井的四周屋顶向内倾斜接受雨水，让雨水＂四水归堂＂，因为人们认为＂水＂就是＂财＂，按照当地的风俗＂下雨是金子，下雪是银子＂，四合庭院的雨水有四面财源滚滚的意思，突出聚财积善的民族心理。在居住中，主人也非常注重宗法制度的礼仪秩序和纲常伦理。以北方为正位，为长辈居住；中间为堂屋，正壁设有神龛，供奉神灵祖先。堂屋分别与东边家丁房和西边厨房连接，在堂屋正壁的左侧，开有一小门，作为通向后园及下人来往的通道。东西厢房与南北房屋一起组合而成四合院。东厢房为男子居住，西厢房为女子居所，严格遵循男左女右的原则，而且在东西厢房构建尺度上是东厢房比西厢房略大，屋脊也略高于西厢房，非常讲究＂青龙压白虎，不让白虎抬头＂的封建礼仪。在前房厅的左右侧建筑，主要用于贩卖和囤积食盐。盐仓防潮能力极强，修有 ＂明道＂和＂暗道＂相结合的排水系统，院子地基下有一米深的暗沟，所有的排水孔均通到其中，雨水汇集后流入乌江，因此无论下多大的雨，房屋内都不会积水。
　　门窗历来是民间建筑文化中十分活跃的因素，它除了通风实用的功能外，还以其多姿多彩的立面造型展现民居主人身份和排场，体现主人审美品位和地方建筑文化的物化内涵。
　　在正厅窗扇上，刻有＂创业维艰、守成不易、惟忠惟孝、克勤克俭＂16个篆字，既是家史，又是家训，代代相传。两边厢房的窗上其雕花为＂冰裂纹＂，意喻＂寒窗苦读＂，诗书之家的儒雅跃然如目。至于福禄寿喜、耕读渔樵、二龙抢宝、犀牛望月、野鹿含花、四福捧寿、龙凤呈祥、岁寒三友、一品清廉、麒麟送子、为善最乐等吉祥图案，更是琳琅满目，栩栩如生，其双层镂空的雕刻手法独具匠心。在后院还保留着一礅石头，其上钻有圆孔，面镌＂斤两＂等字，据说这是清政府统一定制的石法码，即秤砣。秆砣古称＂权＂，＂权衡＂一词来源于此。它生动地反映公平交易的历史。
　　现房屋的主人周业洪，称其祖籍为四川酉阳龚滩四方井。其祖父周镐璜生于清道光年间，自幼孤哀，家境贫寒，十多岁时，带着一把不到半尺长的刀独自一人溯乌江而上，来到思南，经营小本生意。后在同乡亲友帮助下，开设盐号，取名＂和顺＂，从涪陵将川盐逆江运到思南，然后销往石阡、印江等地。
　　周镐璜在经过一番打拼后，靠着诚信在思南逐渐站稳了脚跟，后娶了一个当地姑娘，落地生根。不过，那时周镐璜的＂和顺＂在思南70多家盐号中，并不很大。清同治年间，机会来了，当时官府有一批盐，由于市场趋于饱和，只得转让给当地盐商。一时间，思南的各大盐号蠢蠢欲动，都希望能够得到这一批盐。经过激烈的竞争，周镐璜的盐号得以胜出。几年之后，＂和顺＂盐号便成了思南盐号中的佼佼者，并耗资3万银元建成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周和顺盐号＂。
　　生意做大了，有了钱后，周镐璜依然秉承过去的诚信，不囤积居奇，不坑蒙拐骗，并且每月还给官府捐资，以用于饥民、流浪者的安置等。这种做法也影响了他的后代，据说，在抗日战争时期，周镐璜的儿子就向国民政府捐了不少资，用于购买枪支弹药，医疗用品等。
　　如今，乌江航运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过去昂贵的巴盐已被现代廉价的袋装加碘海盐所代替。思南600多年的盐运史已无迹可寻，大大小小的盐号不是破产变卖，就是被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所覆盖。孤独守望在安化街的＂和顺盐号＂无疑成了乌江盐运的最后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