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妹妹闲话红楼梦与金瓶梅里的相思病

　　红楼梦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还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就被这个回目吸引了。若说凤姐毒，感觉有点过。设局不假，可那也是贾瑞自己送上门的。
　　相思局一说，着实新鲜。
　　金瓶梅里是这样解读相思病的:
　　第八十三回:金莲每日难挨，怎禁绣帏孤冷，画阁凄凉，未免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每日只是思睡，扶头不起。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与女婿陈敬济私通。丫鬟告密后，潘金莲被正妻吴月娘关了禁闭。潘金莲就害了相思病。只是茶饭不思，衣带渐宽，不算严重。
　　再来看李瓶儿，第十七回:
　　妇人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转踌蹰。忽听外边打门，仿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呼一声，精魂已失。……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摄其精髓。
　　这个就属于比较严重了。跟贾瑞的情况接近。
　　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哎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
　　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白天想着凤姐（西门庆），梦里与其交欢。恍然惊觉，已然失精。狐狸也好，风月鉴也罢，都是心魔。李瓶儿自称＂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贾瑞在冻了一夜后仍称:＂来，来，来。死也要来！＂
　　而贾瑞之病还可以对照张大户等人的病来看: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那五件？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朝来暮往，也有多时。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呜呼死了。
　　阴寒之症究竟是什么病不知晓，但起码有名字。而贾瑞的病叫什么，作者始终没说。跛足道人专治冤业之症，风月宝鉴专治邪思妄动之症。
　　那么，再看看他们是如何治病。李瓶儿的病，蒋竹山是这样说的:
　　竹山就床诊视脉息毕，因见妇人生有姿色，便开口说道：＂学生适诊病源，娘子肝脉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阴脉出寸口久上鱼际，主六欲七情所致。阴阳交争，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疟非疟，似寒非寒，白日则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梦与鬼交。若不早治，久而变为骨蒸之疾，必有属纩之忧矣。可惜，可惜！＂
　　而他是如何治疗呢:
　　竹山道：＂学生无不用心，娘子若服了我的药，必然贵体全安。＂说毕起身。这里送药金五星，使冯妈妈讨将药来。妇人晚间吃了药下去，夜里得睡，便不惊恐。渐渐饮食加添，起来梳头走动。那消数日，精神复旧。
　　不早治将变成骨蒸之疾，而吃了药以后，见效非常快。李瓶儿本是西门庆的邻居兼结拜兄弟花子虚之妻，因爱慕西门庆相貌堂堂、性情潇洒与其私通。花子虚惹上官非后，李瓶儿借＂让西门大官人帮忙调停＂之名将家中财物（包括各种蟒衣玉带，值钱珍宝以及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运入西门家，花子虚气的病倒。
　　花子虚死后，李瓶儿一心想嫁入西门府。就在西门庆选定日子准备迎娶李瓶儿入门时，西门庆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婿家的亲家杨提督遭人弹劾，西门庆也受到牵连，生死未知。西门庆一听消息，早把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在九霄云外去了。而李瓶儿未知音讯才得了这相思病，这也许类似于抑郁症，而且比较轻微。而蒋竹山见李瓶儿姿色过人，投其所好说些诊断，开解一番，再开点安神的药，李瓶儿便好起来。
　　竹山道：＂似娘子这等妙年，生长深闺，处于富足，何事不遂，而前日有此郁结不足之病？＂
　　寂寞难耐，便郁结不足。蒋竹山套出李瓶儿的病因后，告知西门庆多半要抄家，嫁给他就是飞蛾扑火。李瓶儿叹人财两空后，寻了他路，招赘蒋竹山为夫。只看眼下，阴阳调和，李瓶儿便好了。而贾瑞二十来岁仍未娶亲，难怪一病不起。
　　跛足道人送风月宝鉴可与胡僧赠药对照着看:
　　西门庆叫左右拿过酒桌去，因问他求房术的药儿。胡僧道：＂我有一枝药，乃老君炼就，王母传方。非人不度，非人不传，专度有缘。既是官人厚待于我，我与你几丸罢。＂于是向褡裢内取出葫芦来，倾出百十丸，吩咐：＂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烧酒送下。＂
　　胡僧方才打问讯谢了。临出门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言毕，背上褡裢，拴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
　　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出处不凡，专度有缘（单与聪明杰俊看照），不可多用（不可照正面），戒之戒之（要紧要紧）。和尚和道士感觉就是专门来带他两个的，但是究竟是用了照了才带呢，还是不用不照才带呢？
　　金瓶梅里说: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
　　贾瑞说＂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最后死在镜子里的凤姐手中。武松为给兄长报仇，假意要娶潘金莲，帮忙照看武大前妻留下的小女迎儿。潘金莲不知是计，还自思＂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最后被武松剖腹剜心而死。很多人诟病，贾瑞之死凤姐也有责任，回目一个＂毒＂字或许可以窥见，作者也觉得贾瑞罪不至死。贾瑞听见凤姐说话身上便已木了半边，见了凤姐打扮亦发酥倒。这里可以对照西门庆初见潘金莲来看:
　　那人一见，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
　　被叉竿打中，原本怒气冲冲的西门庆，见了潘金莲美貌立马酥了。之后就挖空心思要把她弄到手。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一见钟情继而大动干戈闹出人命，可见贾瑞之心是很可怕的。凤姐说他是＂禽兽＂，连一向好性儿的平儿都说＂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可见贾瑞死不足惜。另外，凤姐没有直接拒绝贾瑞，也被人诟病。且看原文: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贾瑞听了这话，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
　　凤姐两次假意笑说，有些读者认为这是暧昧不清。而第二次见面，凤姐的说辞更有人直指这是调戏，诱人犯罪:
　　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胡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那么，正颜厉色的拒绝就有用吗？来看看武松: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哪里按捺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声。这妇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丢下火箸，却筛一杯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酒，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跤。武松睁起眼来说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
　　之后潘金莲便恶人先告状，武二没办法搬了出去。潘金莲初见武松便有一段和贾瑞＂有缘＂论差不多的心理活动:
　　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
　　武松与凤姐一样都是聪明人，＂知了八九分＂之后便思考对策。凤姐比较迂回，而＂武松是个硬心的直汉＂。 因此，当场闹翻。然而，潘金莲根本没有收敛，偷情败露后更是因为忌惮武松杀死武大。那么，凤姐直言拒绝又会引致什么后果呢？无人知晓，一个小丫头红玉，宝钗还怕她狗急跳墙呢，何况贾瑞。所以说，凤姐并无过错。如果不是贾瑞一步步深陷泥潭，也不至于回天乏术。
　　关于贾瑞治病喝汤，金瓶梅里也有类似桥段，可以对比着看。
　　李瓶儿得了血山崩，喝了汤更加严重，吃了药，石沉大海:
　　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曰＂归脾汤＂，乘热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口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
　　西门庆死前吃药，也是石沉大海:
　　又卦了五星药金，讨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反溺不出来。
　　而贾瑞吃了几十斤药，不见动静。＂独参汤＂也没用:
　　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切，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
　　有人抱怨凤姐没给好人参，西门庆这么有钱，李瓶儿喝了汤还是无济于事，就连他自己也一命归西。
　　综上所述，贾瑞之死实乃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