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女孩和她的凡俗爱情

　　东方
　　疏影。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不由想起了两句形容月里梅花的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接触多了，我才发现她竟是一个充满鬼魅之气的女孩。她的种种形迹，种种故事，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莆松龄笔下的那些鬼魅妖精，不同的是，疏影不穿古装，而是穿休闲服，职业装，外表也没有妖精到那种程度＿＿她的如魔般的魅力是从骨子里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只有在慢慢地相处中才能一点点地品味。
　　我和疏影是因为一家新创的报纸走到一起的，我在那家报纸做主编。这之前，疏影做过网站的文学编辑，传统媒体她从未做过。所以，刚开始时，她完全不知道做报纸编辑应该怎样选稿，稿件的长短风格怎样。但老总昊天却很是看好她，对我说：＂好好培养一下就行了，我觉得她是很有灵气的。＂
　　说这话时，昊天微笑着，从那笑中我能感觉出她对疏影有一种少有的欣赏。昊天不到30岁，却已拥有上千万资产，于是投资办了这家生活类报纸。我说：＂好吧。你是老板，我自然是听你的。＂
　　果然，我只是稍稍点拨了一下疏影，她很快就上路了，而且几乎比所有编辑都做得好，她管的版面非常有创意，非常时尚活泼，总会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疏影刚刚20岁，1米52的身材显得非常娇小玲珑，秀气的脸，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但她的阅历却极其丰富。她是四川女孩，据说她的父亲在新疆当过兵，她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新疆生活过不短的时间。父亲转业回成都，她就在成都慢慢长大。后来，她又独自闯荡过好些地方，所以身心里兼具成都、新疆、深圳、上海、苏州、杭州、北京的营养。
　　疏影最早的爱情故事诞生在五岁半。刚上小学，她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同桌的男生。当老师发现她的＂恋情＂之后，她居然敢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宣布：我喜欢某某某！如此的一个女孩，当然不会把书读好。就这样，初中毕业后她考了一所邮电中专学校，16岁就成了邮电所的工作人员。那么小，能当上国家单位的工作人员，是很幸运的，但她却因为发现了单位的种种经济问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向上级举报了。随后，她辞去了公职，开始闯荡天下。
　　疏影似乎天生就是为情而生，年龄不大，爱情故事倒是不少。在成都时，家人给她介绍了一位在国外留学的帅男，两人也非常要好。那男孩追她追得紧，说要让疏影将来也出国，在国外成家，但疏影就是不同意婚事。疏影说：＂那男孩并不希望我在外面打拼，我出国去干嘛，当家庭妇女？那不是我的未来。＂有一次，男孩回国了，家人逼着她跟人家确定关系，一家人围着开她的批斗会。她啥都不说，一直沉默着，直到最后大家都说完了，问她为什么不说话。她蹦出一句：我思故我在。这是哲学家叔本华的名句。家人都愣了，这孩子说什么呀？莫不是有精神病了？
　　后来，她闯到上海，在网上结识了一位男孩，那男孩问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她用自创的古诗答道：＂临街漫听吴侬语，凭窗遥看浦江雪。＂
　　那时正值冬天，对方说他正在深圳，可惜看不到上海的雪。
　　疏影又答：＂昨日玉树冰雕成，今朝琼花满世界。你我南北天地客，木棉疏梅同时节。＂ 接着又吟出了一串句子，那些诗句有着林黛玉的绵绵文彩，却无林黛玉的恹恹病态。
　　那人一见，心想你好生了得，那我就和你用诗词聊聊天罢。于是也答道：＂琼花玉宇天地间，红唇一点黛眉现。若非三生有奇缘，岂能E网一线牵？＂
　　两人居然互用自创的古诗唱和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直达到100多联的时候，那男孩终于抵挡不住，追寻疏影去了上海。
　　疏影给我们讲述这些的时候，有时候显得阳光灿烂，神采飞扬，充满几许稚气；有时候，她细长的手指夹着同样细长的女士专用烟，烟雾之中的她姿态朴素，毫不做作，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还有时，她一边举着红星二锅头（她几乎只认这个牌子）的瓶子喝酒，一边和我们神侃。她的酒量很大，喝个6、7两还不见醉。这时候，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豪爽泼辣的川妹子。
　　说到喝酒，还有一件趣事。那天，老板昊天请我们编缉部人员聚餐，吃完饭后，昊天见她已有些醉意，要用车送她，她坚辞不肯，要和编辑部另一位姐姐一起回家。带着七八分醉，她摇摇晃晃地上了公共汽车。这时一男子见身边站着一小靓妹，想招惹她，谁知这小靓妹竟抬手蹬脚，将那男子打了个仰八叉，弄得那小子很是尴尬。第二天上班，她将这一段讲给我们听时，仍是忍不住呵呵笑。疏影小小的个子，可她的力气之大我是见识过的，有一次午休，她竟撒疯将一位同事扛在肩上在办公室跑了几个来回，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
　　也许是长于喝酒，加上她聪慧活泼，口齿伶俐，酒桌上，疏影总是大家的开心果，几乎所有与她同吃过饭的成熟男人都无法不被她吸引。她幽默的语言，敏捷的思维，几分小女孩的可爱再加几分应筹圆滑的成熟，使她不知不觉就成了餐桌上的明星。所以，昊天每次出去见广告客户时都要带着疏影。据说，一位30来岁的男人与她同桌吃过一顿饭后，对她念念不忘。后来竟追求起疏影来。疏影20岁生日那天，那男人送给她一个礼盒，疏影打开一看，居然从一岁的奶粉，二岁的玩具，三岁的发夹…十八岁的口红，乃至20岁的红玫瑰，所有的生日礼物都有了。那男人痴情地说，你过去的生日我不在，就让我把过去的生日礼物一并补齐了吧！这事把疏影给乐坏了，她一边讲给我们听，一边调皮地笑着。而她讲这些的时候，昊天总是怔怔地看着她，那表情很是复杂。
　　相处久了，我才渐渐知道，疏影是个聪明好学，很有才华的女子。与她聊天，她会突然蹦出流利的英语，与她的学历很不相称；我先生的象棋下得很不错，鲜有对手，可是和她对弈一局却大败，于是大叹她象棋下得出神入化，颇有专业水平；据说她的钢琴也弹得好，不过我没亲耳听过。
　　最早感觉疏影的鬼魅之气，是在网站上看到她的文章开始的。最出色的是一个鬼魅系列，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她父亲的。父亲转业回成都后不久就因车祸去世了。那时她还小。有一段时间，她奶奶老是梦见她父亲。奶奶就让她和妈妈坐很远的车到乡下去找爸爸的魂。一位乡下人一阵操作之后，她竟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还有父亲说的话，竟全部是她家近期发生的真事。那种文笔的老道，极其新鲜独特的文风，还有她笔下的事件，人物，以及文字本身无不透出的一股神秘莫测甚或恐怖的气息，让人惊叹之余，有时候还有些毛骨悚然，就连她的网上笔名也颇有魅气―――月里疏影。想想，月下的疏影慢慢移动，恍如精灵，那是一种怎样的意境？
　　我不能明白，一个才20岁的女孩，一个外表看起来还很单纯的女孩，何以能有那么老道独特的文风？按常规，那样的文笔总得有个多少年的修炼吧？
　　我发现老板昊天看疏影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欣赏中更多了一些柔情。昊天常常会主动提出让疏影搭他的顺风车。疏影也不推辞，拉着另一位姐姐笑呵呵地说上车就上车。我们都看出来了，昊天喜欢上了疏影。但疏影总是一派天真，一派糊涂的样子。有一次我私下提示她：＂昊天是不是在追求你？他可是个钻石王老五啊！＂她悄悄说：＂昊天确实在追求我，甚至曾暗示要送给我一套房子。呵呵，可我对他没感觉，我不会接他的绣球的。＂
　　大家都有些不解，昊天的条件真是不错的啊？疏影为什么就不动心呢？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这个鬼魅女孩有一段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爱情故事。
　　疏影现在的男朋友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大她五岁。不知她的男友是原来就在北京呢，还是从上海到了北京，反正疏影是追随男友而来。她从上海说走就走，一包行李一提就到了北京。一套小两居，他俩住一间，还有一间房转租给另一女孩。疏影很可爱，有一次，她拿出她那能录音的手机，里面录的尽是她和男友在一起调笑逗乐的话语，感觉就像两个快乐的小学生。她一边让我们听，一边呵呵地笑。笑完，她给我们讲她的浪漫故事：＂昨天，我听到老公开门了，我赶紧钻进了大衣柜躲着。你们猜怎么着？＂她停顿一会继续说，＂老公进来后自顾自地看电视，就是不找我。直到我在里面咯咯笑出了声，他才坏笑着说，出来吧，我早就知道你在哪里了。我说，好啊，你真坏！你气我！你怎么知道我藏在哪里？他指着我放在穿衣柜前的鞋说，那不是告诉我了吗？＂讲这些的时候，疏影看起来真正是个孩子。
　　更多的时候她是那男人的小妇人。疏影不愧是四川女子，有一手极好的厨艺，每日一下班，她都会赶紧回去为他做饭；她会把他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又叠好；没有煤气了，她会自己把煤气罐扛到四楼的＂家＂，我怀疑她的一身力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常常，我们和疏影一起逛超市时会看到她买鸽子或者乌鸡，然后再买些山药、枸杞等补品，她总是甜蜜蜜地说：＂今天晚上我要给我老公煲靓汤。＂
　　＂怎么，还嫌你老公不够厉害呀？＂疏影从不忌讳谈她和＂老公＂之间的那些＂生活＂，所以同事们敢和她开这种玩笑。
　　＂呵呵呵，＂疏影笑了。
　　但是，渐渐地，疏影的话语里不再只有甜蜜。每天晚上，疏影做饭，然后她和＂老公＂还有同屋的另一女孩一起吃饭。一次，疏影正在厨房忙着，老公和那女孩在小厅里聊天。这时，＂老公＂气冲冲地走过来说：＂搞得满屋都是油烟，你把门关上好不好？＂疏影气坏了。我每天做饭给你们吃，我都没怕油烟熏，你们还怕熏坏了，有这样的理吗？那晚，她躺在床上不理他。结果，他哄了一会不行，居然把自己的衣服几下剥开脱掉，骂道：＂你个小傻＋就是欠X！＂说完就朝她扑来，吓得她抱着身子躲在墙角。就这样，她又一次春心荡漾地被他俘虏了。
　　每天晚上，＂老公＂坐在厅里翘着腿看电视，疏影则端个小盆，坐在＂老公＂的旁边搓洗衣服，一边洗，一边侧着脖子仰着头和＂老公＂聊天，好一副贤惠的小妻子模样，一副多么温馨的家庭图画！然而，＂老公＂却看着她，语调重重的却又是调笑地骂道：＂你这个傻＋！＂
　　疏影是个开朗的人，她讲这些的时候，是轻松的，且带着调侃的笑。但是我想，正像她老公可以把淡淡的轻蔑掩藏在笑容的背后一样，在她的那份笑的背后，也一定掩藏了很多东西。
　　那日上班时，疏影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哭了。我们又是哄又是劝，最后才慢慢弄明白，她又跟男朋友吵架了。她擦擦眼泪，跟同事阿萍说：＂阿萍，我今天到你那儿睡行吗？＂阿萍也是个豪爽仗义的女子，本来就很替疏影鸣不平，于是爽快地答道：＂没问题！＂正说着，那边又打来电话。阿萍抢着说：我来。说着冲上去抓起话筒就吼：＂你是某某吧，你还有没点良心啊！我们疏影对你那么好，给你做饭洗衣，温柔体贴，还连你的钱都不用一分，你还要怎样啊！对不起，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阿萍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啪＂地把电话挂了。
　　疏影气愤愤地说，＂哼，我有一大排追求者，随便选一个都比他强，可不知我为什么就看上他了！分手，这次一定要和他分手！＂
　　这时正好老板昊天进来了，见疏影趴在办公桌上痛哭，问她怎么了。疏影兀自哭着，也不理他。心直口快的阿萍替她说了。昊天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怜惜，脸色也变得了凝重起来。呆愣了一会，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悄悄进了他的办公室。
　　疏影和阿萍商量好，等她回去收拾好东西就去阿萍那里住。
　　第二天上班，疏影气色不错。一问，才知她根本就没去阿萍那儿。她笑呵呵地说：＂我收拾好了东西，摔门而走。已经走到了大街上，可‘老公’追上来，好话情话说了一大堆。如水的月光下，我突然泪如雨下，他张开双臂，紧紧地和我拥抱在一起…＂
　　同事们私下议论：＂这么好的免费保姆兼‘老婆’，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他当然离不得她啊！＂唉，爱情的奇妙滋味永远只有恋爱中人才可以知道的。
　　此后，疏影和老公之间的战争又爆发过几次。据说还打过两次，不过，每次都是她打赢了，前面已经说过她是个娇小但很有力气的女孩。每次闹完，她都说要到别处去住，但最后却又不了了之。对疏影，我们都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尽管如此，疏影仍是把＂老公＂看得比自己还重。有时，她会把自己的工作推后，先帮老公录稿子。为此，她不知加过多少回夜班了。有几次，她想让＂老公＂出去采访一些重头人物时带上她，让她也开阔视野，学点采访的技巧，可他说：＂我们单位不允许。＂
　　这不是明显的借口吗？如果是真爱她，能不帮助她吗？
　　也许是从小失去父亲的缘故，疏影其实是个对家庭很渴望的人。我几次听她说：＂我真想把自己嫁了。我特别喜欢那种小妇人的感觉。＂她也曾经多次和男朋友谈论结婚的事情。男朋友却说：＂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带给你幸福。我不能给你承诺，得等几年以后再说。＂其实，她男朋友是一家很有影响的经济类报纸的记者，一个月能挣不少呢！
　　对于疏影的这些事，昊天是有耳闻的。他看疏影的眼神越来越忧郁了。终于有一天，疏影告诉我，昊天对她发了脾气。他约她出去吃饭，对她明确地表达了心意，却又一次遭到了疏影的拒绝。昊天气急了，大吼着说：＂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他要是爱你怎么可能这样对你？他对你没有责任心，你知道吗？＂疏影淡定而执着地说，我再等他两年。＂可女孩子经得起等吗？再过几年，是不是真的能有结局？＂
　　疏影说，那是我的事。
　　疏影就这样把昊天对他的情意给了结了。
　　疏影的爱情故事是我心里总也没解开没弄懂的结。她的爱情故事其实普通又凡俗，然而，发生在她身上，却总给人一种不谐调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格和生活能力，要靠人家养活的女子，我还可以理解，可疏影能够拒绝千万富翁的追求，可见并不是个物质女孩，而且她也从来不用＂老公＂的钱！她们的开销是AA制。再说，疏影是那么有才华，那么勇敢独立，敢闯世界的魅力女孩；她又是那么体贴能干，骨子里透着温柔的女子，一个让许多男人心仪的女子，何以会为了一份结局漂缈的爱情甘受委屈，甚至是屈辱？她是那样聪明有悟性，然而，在那个男人面前，她却是傻透了顶，难怪那个男人骂她傻！
　　但是我终于想明白了，疏影是一个有着鬼魅之气的女孩。而鬼魅女孩就是这个样子的，尤其在爱情面前会做出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莆松龄笔下的那些精灵而又痴情的女子，敢爱敢恨，一旦爱上，便惊世骇俗。